从他以往听到的神君事迹来看,这位确实不怎么通人情,花清浅忽悠人的功底他见过,若论起情,神君好像真不是她对手。
他想到一半,见傅玄沉在暮色里走过来,三碗面稳稳飘在身前,落到桌上。
方才那席话着实大逆不道,玉京子有点后怕,不知神君听见没有,不过花清浅好像倒不怎么在乎,神色自若地拉过碗,吃了口热腾腾的面。
鲜香的麻酱裹着肉末,面条筋道入味,香咸微辣,居然和她心里念叨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自然是因为傅玄在水月镜中复盘过千百遍过往,连她如何与担担面小贩交易都没放过。
有寒春仙子之前的提醒,花清浅想得通这一层。她不能不意识到,一尊单纯愧疚的神,会这样近乎偏执地关注她的细枝末节吗?
可是转瞬之间,她又想到过往无数次自作多情的恶果,还有日月潭内倒映出的那尊铁面无私的神明。
她不是没有被人爱过,故而会知道,一个人若爱上她,不说偏私,至少无论如何不会将她用天规处置。
哪怕他是傅玄。
尚未被凤凰指爪剥开的蛇筋尝到些幻痛,她像被火燎了一般回神,再不敢多想,只管埋进碗里呼噜噜吃面。
她吃得很香,好像一点也不嫌辣,傅玄却知道她唇舌娇嫩,多半受不起这般大吞大咽,果然见她不久便吸着气抬起头,鼻尖脸颊一片通红。
他眸里泛起一点宠溺,指了指早就备好的甜露:现在身份被戳穿,他也不藏了,将从前她在长生界里爱吃爱喝的全都摆到台面上。
花清浅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当然不能为一杯甜露露怯。她扬着下巴催动灵力,因为没有逃跑的意图,金甲咒法并未触发,成功从厨房引来一壶清水。她抓住水壶晃晃,说道:
“我早就不爱喝甜的了,神君不必这么费心。”
“是么。”傅玄眸光未动,温和地道,“可前日你在昆仑喝多了酒,怎么还抱着我哭着喊着要甜露润嗓子呢。”
花清浅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她那是对着吕浮白撒娇,撒娇懂吗!她本质要的不是甜露,而是吕浮白吻她啊!
然而傅玄就是吕浮白,这话就不能真说出来,显得她又在朝他讨吻一样。她默默瞪他好久,玉京子才察觉到气氛不对,打了个饱嗝问她:“怎么了清浅?”
“没什么,我给你房里放了个糖水煮蛋,吃去吧。”想到傅玄这么些天虽然假冒身份,但对她的助力却都是实打实的大,还帮忙稳固了猪鼻蛇魂魄,花清浅那点气就消得飞快。
打发走玉京子,她收起碗想去洗,却被傅玄拦下,说让他来。
两人指尖在碗沿交迭,这场景太日常,且夜灯不知怎的太过旖旎,照得傅玄眸中满是爱意,让花清浅心神不宁。
默念上百遍清心咒,以及上千遍“他是傅玄他不会爱人”,那点不安才被压下去。
傅玄仿佛看不到她的纠结,一边洗碗,一边很坦然地让她先去洗漱,他随后就来。
“你今晚不会还要跟我一起睡吧?”花清浅再次崩溃,怀疑他是不是扮演吕浮白上瘾了,“你是傅玄,我不会跟你躺一张床上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上天啊她死也不要跟凤凰神君躺一张床!
“可你之前说了,想要双修。”他将干净的碗碟放在一边,抬眸看她,“现在婚书已成,你也可以借我修为增进了。”
花清浅一拍脑袋,是了,就说傅玄怎么会想跟她同床,她怎么忘了这个!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傅玄,那婚书不作数。”她干脆说道,“双修之法到底是捷径,我要堂堂正正修炼,你也忘了这回事吧。”
傅玄静静地望着她:“可我不想忘。”
她一愣。
“我不想忘。忘不了,放不下,看不破——我不是无所不能,你太高看我。”他克制着,嗓音有隐忍到极致的沙哑,像是恨不能把心剖给她看:
“我也是第一次爱人。从前我真的不懂这些,小清,没人教过我。”
他比她多出那么多年岁,不能说白活,可是所谓心性、修为、境界,在情爱当中都不算什么优势。
身在嚣嚣红尘,他尚不能看清周遭,第一反应总是回避。如同花清浅一靠近,他就会乱了呼吸,本能只会冷声教她远离。
花清浅乖乖退远,他看着他们之间空旷的距离,呼吸又变得不畅,比之前更难受,且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无论是不是装出来的,他都会心口一刺。
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就已经把一颗心给了出去。可他以为她会明白,因为被爱的人总该先明白,他纵容她到什么地步,那算不算爱,难道她当真不懂。
那时花清浅总是一副笃定“你超爱我”的得意相,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她明白,可到头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那么自信。
她到底因为什么,会认定他不爱她。
“婚契在我这里,你没法再用八苦清火毁了。”花清浅仍愣愣听着,见暮色中他抿着唇角,将婚书展开在她面前,那上面赫然是他们两人原本的名字。
虽没有拜过天地,但有上古真神念力加持,也跟拜过没差别了。
他们是被红线死死绑定在一起的真夫妻。
“你怎么这样……”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当时没看清这张纸,我没想跟傅玄成亲,你这是骗婚!”
傅玄认真地看着她:“可你说过,在求偶时有些心机也是好的,你都可以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