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粲惨白的右手,按在自己那青紫肿胀的脖颈上。
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强忍着痛苦说道:“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的人,便有成百上千种?活法,并不是人人都要像你一样揣着满腹算计而活,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姨母那样的才华,有你姑母那般离经叛道的勇气。”
谢粲红肿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可语气却依然坚决:“不是人人都有那么远大的抱负,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只想普普通通地活着,普普通通地去死。”
她直视郗如:“我不过是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并没有妨碍任何人,可为什?么就连这么一点简单的愿望,你们也不肯让我实现?”
郗如扯了扯嘴角:“你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这是你的权利。可无论你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多么冠冕堂皇,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你是一个失职的母亲。”
“对,我?是一个失职的母亲。”谢粲对此毫不否认,她讥嘲地反问道,“所以你一直都更愿意去做你姨母的女?儿,做你姑母的女?儿,不是吗?反正你也不需要我?,那又何必拦着我?呢?”
谢粲瞥了郗如一眼,继续说道:“你永远都不能明白,人的情感?不会像水闸一样收放自如。”
她看着郗如不屑的眼神,嘶哑着喉咙补充道:“所以你也永远都比不上郗归,也永远都不会成为她。”
对于郗如而言,这句话不啻于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
谢粲得意地看着郗如瞬间沉下的面孔,毫不留情地说道:“因为郗归会同情那些没有土地、备受压迫的底层百姓,会同情那些没有机会的可怜女?人,她能够理解所有人的痛苦和为难,会尊重我?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意愿。”
“而你,你这个无情的怪物,连为自己的父亲痛哭、同情自己的母亲都做不到!”
谢粲带着嘲意的面孔,深深地刺痛了年幼的郗如,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之所以长成一个这样的怪物,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一直以来,你只在意自己那可笑的爱情,从?来都不管我?是死是活。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被?你丢在谢家。当别的孩子在享受母亲疼爱的时候,我?又有什?么?我?只能永远无助地接受奶娘和侍女?的照顾,根本没有办法获取任何来自父母的温情!”
“你说我?不懂感?情,不懂爱,可你们?又何曾教?过我??”
“这哪里?需要人教??”谢粲并不接受郗如的指责,“爱是本能,可你却根本就不会!”
“本能?”郗如嗤笑一声,“你若认为爱是天生的,那便该怪你自己生出了一个不懂爱的畸儿;而若爱是后天养成的,那便全是因为你们?没有教?好我?的缘故。无论如何,这都不该怪到我?一个孩子身上。”
“再说了——”郗如残忍地看向谢粲,“你以为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父亲若能回?来,你不妨仔细问问他,看在他眼里?,究竟是高平郗氏的荣耀更重要,江左社?稷更重要,还是你这个妻子更重要?你不妨让他来回?答,你愿意为之去死的爱情,究竟是真的珍贵,还是你敝帚自珍?”
“你说我?比不上姑母,没错,我?当然比不上她。可我?会学习,会模仿,我?会日复一日地成为更好的我?。我?也许不能理解许多感?情,可这世上很多事,从?来都是论迹不论心,我?纵然不能像姑母那样发自内心地同情那些人,可也能够切实地帮助他们?。而你,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到这世间来一趟,又能为世人做什?么呢?”
谢粲还想再说,郗如却转身离开:“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免得说我?趁人之危,欺负你嗓子不好。”
郗如埋头疾走,心中五味杂陈,可没走两步,便撞上了一个身影。
她在对方的搀扶下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撞在了护主的南星身上,而她身旁站着的,赫然是郗归本人。
郗如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姑母是何时来的?可曾听到了方才那场对话?她会怎么想我??我?该怎么办?
郗如看向郗归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喃喃问道:“姑母,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所以来看看你母亲。”
郗归嗯了一声,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郗归叹息一声:“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你母亲休息了,明日再来看她。”
郗归对着郗如点头示意,随后便欲转身离开。
郗如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等郗归看过来时,喃喃地开口说道:“姑母,我?不是怪物。”
郗归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不是,姨母去世的时候,阿如很伤心,姑母都记得。”
郗如知道郗归听见了那番话,心中霎时升起强烈的不安:“姑母,我?做错了吗?”
郗归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看了眼内室的方向,冷静地说道:“治重病当下猛药,你如此刺激一番,短期之内,她应当不会再想着自尽了,非得要跟你论明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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