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想起刚成婚时,郗归数次的欲言又止,想到她曾说过的那句“终究是不一样?”,心中愈发抽痛。
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也许终此一生都无法真正明白那造成自己与郗归之间种种分歧的最本质差异是什么?,可至少在此刻,他似乎能够体会到一点郗归的痛苦。
于是这?痛苦也变得?令他沉醉,他躺在书?房的地上?,放空似的躺了许久,直到阿辛叩门进来,才重新坐了起来。
他听着阿辛禀报昨日郗归与王池离开之后,建康城中发生的种种事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无论是为了江左的安稳,还?是为了郗归的大局,他都必须振作起来。
扬州的错误绝不能够再次重演,将士们正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放松了对于他们的关注。
眼下,没有什么?比战事更加重要——包括郗归,也包括他自己。
昨天下午,王池回宫没多久,便正式颁布了共和行政的诏令。
消息一出,立刻在建康掀起了轩然大波。
自始皇一统天下,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王朝仍在,可却皇位空置,全由大臣执政的场面。
对于习惯遵守旧例的世家而言,哪怕立一个司马氏旁支远系的孺子婴童作傀儡,也好过明晃晃地颁发这?道共和行政的诏令。
这?变动令他们不安,尤其是,共和行政的两?个人,分别来自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高平郗氏与陈郡谢氏。
然而,颁布这?封诏令的,并非谋个狼子野心的权臣,而是大行皇帝的结发妻子,江左明面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作为先皇帝的皇后,王池有这?个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并且天然地占据法理。
大臣们因她这?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而大惊失措,他们急匆匆地派人传递着消息,自以为寻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想要一道去进宫劝谏这?个牝鸡司晨、胡作非为的皇后娘娘,在“挽救”江左的同时,成全自己足以载入史册的令名。
更有甚者,眼见自家因做错太多的缘故,无法搭上?郗、谢二氏的大船,竟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地去投奔琅琊王,与他一道打倒王池,然后借着这?封雪中送炭的情谊,在琅琊王登基后,重演当初谢瑾与王平之击败桓阳时的风光。
可他们还?没抵达台城,郗归与谢瑾离婚的消息便已传得?满城皆知,正惊疑不定之时,琅琊王的死讯又接踵而至。
据说,郗归带兵保卫琅琊王府,直接派甲士冲了进去,活活割下了琅琊王的首级。
在这?样?不啻于釜底抽薪的重击之下,朝臣们进宫陈情的打算不得?不折戟沉沙,他们甚至顾不得?为琅琊王的惨死讨回公道,而是慌乱地回忆自己与之有没有什么?不合宜的交往。
皇室的身份曾经令琅琊王天然地成为一部分朝臣的依附对象,甚至曾一度让他能与大行皇帝争夺权利,可一旦他暴毙而亡,那么?,那些?曾聚集在他周围的人便瞬间如鸟兽般散开,甚至避之不及。
毕竟,如果郗归连宗亲皇族都敢直接屠杀,那他们这?些?人,又如何?能螳臂当车、与之抗衡呢?
论法理,皇后娘娘颁了诏书?;论武力?,郗归掌握十余万北府军。
而他们又有什么?呢?
就这?样?,想明白的这?部分朝臣不得?不选择认命,甚至绞尽脑汁要为自己重寻一条退路。
诸多臣子之中,只有太原王氏王安一脉以及紧密依附与之的几个小?世家退无可退。
常言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那么?,若是主?子被人割首,那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面对来自可怕敌人的凶猛报复呢?
郗归如此残忍地杀害了琅琊王,谁都明白她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心思。
那么?,他们是不是就是下一步要被杀掉的“鸡”?
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命运呢?
同一时间,琅琊王府之内,潘忠也在问类似的问题:“女郎,琅琊王既已伏诛,其他人是否也要由我?们亲自动手?太原王氏毕竟是传承多年的世家,若是我?们直接杀人,那些?世家难免会兔死狐悲,恐怕不利于共和诏书?的颁行——”
“杀。”郗归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的语气?平静无波,白皙的面孔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扬州之事,与王安的放任脱不了干系。就算阻截援军并非他的本意,可琅琊王已被禁足,今日却还?是出现了这?来源不明的消息,且在建康与京口传得?沸沸扬扬。”
她嗤笑一声:“纵然北秦想乱我?军心,可若无内应,消息怎么?可能会传得?这?么?广?谢瑾那边不是已经查到蛛丝马迹了吗?王安见势不对,竟想将错就错,藉此给他未来的北秦主?子送张投名状。”
“既然他敢做,我?们又有什么?不敢杀的?”她嫌恶地看了眼琅琊王的尸体,冷声吩咐道,“通敌叛国者,虽百死犹不足赎其罪。来人,将王安与一干涉案人等押去闹市,今日天黑之前,以通敌之名,当众问斩。”
当王安等人哭嚎着被拉去刑场时,台城之内,王含正一脸冷肃地看向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