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此刻已无意再关注老军人的动作,就近捡起仍在地上打着转的一枚徽章。他弓着脖,仿佛看不真切,贴在胸口擦了又擦。
再拿到眼前时,徽章上的纹理却更加模糊。
他只能用力睁大眼睛,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凝成一滴厚重的水滴,溅落在小小的徽章上。
水光放大了徽章上的细节,翅膀上凹凸分明精工细凿的每一根羽毛仍如当年一般,熠熠生辉。
“你好!”老军人的声音嘶哑粗粝,黏滞低沉,显见是患有极为严重的呼吸疾病,“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要等不到了。”
老军人大概是想自嘲地大笑几声,却只发出几声急喘。他扶着墙角缓缓站起来,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金溟下意识想去扶他一把,却又犹豫在原地,将徽章捏紧,迟迟未动。
“我一直希望你能早点来,这样我也许还能亲自带你几次,只是西边肯放你来已经是非常感激,不好再提太多……”老军人转过身,眯着眼看向眼前的黑影。许是老军人把金溟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声音愈发和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金溟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确认不出老军人是战鹰队里的谁,但他可以完全确定的是——拥有战鹰徽章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到他的名字。
“这是,战鹰!”金溟转开话题,手里紧攥着那枚徽章,声音跟着发紧,“你怎么会有?”
因为,战鹰,早已不存在了。
黎青:“战鹰,没了。”
这是金溟对黎青的最后印象,颓丧,消沉,萎靡……甚至连对他的恨意都没有了,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那是一种失去一切后连信仰支撑也崩塌了的模样。
保卫战后,所有的军人都在单独看押着,直到军事法庭开庭、审判、判决,确定了金溟背叛人类的罪行才恢复了部分自由,但全部被剥夺了军籍。
而为审判提供了确凿证据的人,正是黎青。
“从他选择对你把那个东西带进基地视而不见时,战鹰就已经没了!”金溟和黎青在临时军事法庭简陋的收监处擦肩而过时,黎青麻木道。
黎青出庭作证的第一被告不只是金溟,还有另一个人——死在保卫战后拼尽所有力气保护了整个基地的战鹰队长。
只是哪怕是最高军事法庭也没有办法给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判罪。但解散战鹰,对人人皆知的战功不做任何表彰,秘密处死金溟,已经显露了军方上层的态度。
从此,军人以战鹰为耻,没有人再提起战鹰,更没有人会将战鹰徽章保存得如此完好珍重。
甚至,关乎战鹰的许多东西都被秘密销毁,文字记载的功绩也只能永远尘封在没有人会打开的绝密文件中。
“是我父亲的遗物。”老军人面不改色,手却不自觉微微攥起,“你认得?”
“两枚?”金溟答非所问,语气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
这种代表军队的徽章一个军人只有一枚,两枚的情况大概只是一位热爱收藏的玩家。
军人以它为耻,没想到倒有人愿意收藏。
不过欣慰的是,当时军方竟然没有销毁这些属于战鹰的东西,让他此刻还有能再次触摸到回忆的机会。
说话间,金溟把滚到更远的那枚捡起来。
“吧嗒”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再次响起。
金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背着光,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只为看清楚那枚小小的金属扣上的一条抓痕。
也许是时代的久远,抑或是收藏的人频繁地擦拭摩挲,抓痕比金溟记忆中的样子更浅一点。
但他绝不会看错这个痕迹。
那是金溟跟着战鹰队巡视回程时,所受的最后一次袭击。其实那里离基地已经很近,变异生物只来了一个小队,匆匆偷袭,又匆匆撤退,让人看不出目的,更像是为了确认什么。
以至于金溟想趁机放走那只因伤重躲在后车几日的变异生物的时间都没有。
它实在伤得太重,翅膀上的伤不断恶化,几乎让它无法展翅,即使只是站起来也是摇摇晃晃,难以支撑。
如果再拿不到药,金溟恐怕都不需要再思考怎么不暴露地将它放走,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
击退敌军后,队友们慢慢撤回车中,还没卸下装备,便又是一片骚动。
“队长!”金溟听到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大喊,“你受伤了!”
走进主车厢里,金溟看着手忙脚乱半身血的队友们全都围着一个人。其实他们身上的血大部分来自敌方,连防护罩都没破。
但敌方的血迹并不能代表战况的激烈程度,变异物种依仗着对空气的适应性和伤口的快速愈合能力,对战时并不像人类那样小心翼翼,防护为先。
唯一真正受伤的是人群中心那个仗着与变异生物体格无差而鲜少防护的人。金溟离得远,看不真切,总之是看上去让人觉得是有些严重。
他把翅膀拢起来,半挡住伤口,半推开了所有人。金溟隔着人群只看到了那枚别在胸前的徽章上有一道刺目血痕和他微蹙的眉头。
“你行不行!”黎青率先开口,急得就差把围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拎着脖子薅起来,“你不行让我来!”
“你行那你来!”前面人身都没转,不耐烦地捶了他一下,立刻又换了种语气,压着着急轻声细语,“队长,你让我先看看创面,好歹清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