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注视郗如,心?中仿佛流过了一汩涓涓的暖流,令她那因司马恒的肆意妄为而微凉的内心?,重归熨帖与温和。
“阿如,你说得很对。”郗归将郗如拉到?跟前,与她四目相对,“这世道就是如此地?不公。男子和女子同?生于世,可却自落草的那刻起,就被区分出‘弄璋’与‘弄瓦’的不同?命运,一者‘载寝之床’,一者‘载寝之地?’。往后的日子里,更是要见证和承受这世间的无?数差异与参差。”
“你的母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不知道也不相信还有?其?他?道路可走?。她的可怜、可恨与可悲,只是这世间无?数女子惨淡生活的一个小小映射。”
“阿如,这世上的不公太多了。有?人清醒地?痛苦,有?人茫然地?沉沦。甚至不仅仅女人的荣辱寄托于一个男人,千百年来,就连那些男人的荣辱,也往往只能寄托于主上,寄托于君王。如若不然,三闾大夫又何必援香草美人为辞呢?”
“许多年来,人们?给这一切不公赋予了一个名字,叫作阴阳。天地?、日月、寒暑、君臣、夫妇、男女,无?不被划分出了阴阳的区别。”
“这是一个变动?不居的概念。一个男人,当?他?是丈夫时,便是夫妇之中的阳。可当?他?成为臣子,便又成了阴。就譬如凤凰一词中,雄者为凤,雌者为凰。可于龙凤的概念中,凤便只能屈居龙下。”
“然而,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之中,女性总是处于‘阴’的位置。那些掌握话语权的人,一代一代地?把柔弱贞顺装饰为一种美德,让女子藉此在阴阳的体系中抬高身价。”
“可这毕竟只是一种虚伪的抬高。他?们?渲染内宅的重要性,仿佛女子安于内宅、执掌中馈,是与男人为官做宰、出将入相同?样重要的事情。”
“可是,谁都知道,这并?不对等。”
“男人在官场上、在家庭之外所获得的一切,使他?们?天然地?取得了‘命令’的资本,而女人的‘劳苦’却永远都换不来‘功高’,她们?的付出往往被认为没有?价值。”
“事实上,并?非她们?的劳动?没有?价值,而是这价值被转移到?了男人身上,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剥削。”
“同?样地?,在更广阔的世界里,男人的功劳也有?可能被抹杀、被掠夺,正如此前很多年里,军旅中那些白白为世家子弟作嫁衣裳的流民一般。”
“阿如,这些就是这是这个旧世界长久以来的规矩,其?中充斥着直白的剥削与伪饰的欺骗。”
“我们?可以去改变它,我们?必须去改变它!我们?要让更多的人清醒过来,让那些清醒过来的人再?也不会无?路可走?!”
“阿如,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开拓者。”
“你的见识、你的同?情、你的努力都无?不重要。所有?这些,都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郗归语重心?长地?说道:“觉醒者,奋斗者,这本身就是希望。”
郗如从未如此正式地?被郗归赋予一个类似于“开拓者”“奋斗者”的角色,她以为自己还远远不够,也在一直为接受考验而做着准备。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条路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艰难阻绝的、与淘汰有?关的考验,而只是以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姿态,向她展现出了更多的样貌。
但她同?时又有?些疑惑:“姑母,阶级与性别所造成的差异,能够等量齐观吗?它们?是相同?的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郗归回视郗如,“这两者当?然不同?。可是阿如,你要记住,作为奋斗者,在事业开始的阶段,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范围包括所有?既往被界定为‘阴’的群体。”
“无?论是女人、下民,还是被异族苦苦压迫的汉人,都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我们?要想?方设法地?争取他?们?,在不影响的原则的同?时,团结他?们?,让他?们?自觉地?发生趋向我们?的改变。”
“如果有?朝一日,对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便需要做出真正的抉择。不过,防微杜渐的要义,便在于防,我希望我们?的伙伴和盟友。永远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姑母,我明白了。”郗如郑重其?辞地?说道,“我会从当?下做起,做好现在该做的一切——团结,奋斗,向着最终的目标进发。”
她看向案上那本阵亡将士的名册:“我会像他?们?一样奋斗,会团结更多人,共同?争取更好的明天。”
她以眼神征求郗归的同?意,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本名册,看着看着,不由落下泪来。
郗如深吸一口气?,伤感地?说道:“姑母,我知道将士们?的牺牲,是为了前所未有?的光荣事业,我知道薛蓝姐姐会因此而自豪,但我还是想?哭。”
“尽情地?哭吧。”郗归轻轻将郗如揽入怀中,“哭泣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些为了国家和百姓付出生命的人,值得我们?任何人洒下热泪。”
“只是阿如,哭泣过后,我们?仍要保持坚强的意志。牺牲是战争的常态,只要我们?立志北伐,牺牲就一定还会继续。我们?只有?持续地?推进这项伟大的事业,才能保证将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唯有?胜利,是对英灵们?最好的告慰。”
郗如重重点头,而后看向郗归:“姑母,北伐,要开始了吗?”
郗如以为按照郗归的脾气?,一定会乘胜追击,将北秦人打得落花流水,不料却听郗归说道:“不,还没到?时候。”
郗归放开郗如,目光转向舆图:“苻石集结几十万大军进攻江左,为此,甚至连都城长安附近的百姓,都被挨家挨户地?征召。”
“可最后出发的军队还未离开三辅之地?,先行大军就已在江淮间连连落败。甚至就连作为皇帝的苻石,也身受重伤,仓促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