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浅动作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发现他古井般的眼底居然是滔天杀意。
东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垂垂老矣的凡人,他竟然对他起了不似作伪的杀意!
“我就是想跟他说两句话,到底有什么不妥?”她彻底怒上心头,“连这都不许,你是要软禁我吗?把我关在长生界,谁都不许见,你就开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推开他,东方容楚就站在不远的角落,看着她与傅玄拉拉扯扯的小儿女情态,面上一片黯然。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当年她亲口说过,妖族变心很快,战事结束后他没能寻到她,翻遍了整个颖朝与大焱也没有她的身影,本就该想得到,她会找到另一个人共度余生。
好容易盼到再见她一面,他该就此知足。
然而等她真正站在他面前,看着她那张明艳依旧、甚至因为神力润泽而更显娇美的脸,他还是忍不住苦笑:岁月似乎只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天意弄人,到头来他与她外形都已经不再相配。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剎那间八万春。”他喃喃道,花清浅好多年没读过诗,猛然听到这句没反应过来,问他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来:“阿爹——”
花清浅震惊抬头,看到一个小团子举着糖葫芦蹬蹬蹬跑过来,小炮弹一样撞到他腿上。
人家儿子都找来了,花清浅再厚脸皮也不敢耽误东方丞相养崽,忙打消了叙旧的念头,想了想,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是当年东方容楚送她的那枚月光珠玉。
“你说过这是家传之宝,还是送给这小团子他娘比较好。”她很是通情达理,还替他算了笔账:“你这玉放我这里其实也不亏,我这几年化龙来着,你这玉灵气也变浓了呢。”
东方容楚任由她将月光珠玉塞回自己怀里,微微皱眉像是想说什么,但余光瞥到傅玄,却是生生忍住。小团子还要开口,也被他捂住嘴巴,花清浅见状,了然提出告辞,他也只余苦笑。
直到那抹倩影随傅玄凭空消失在角落,小团子才被他放开,两眼瞪得滚圆道:“爹,这不就是你说过的妖族姑娘?!你都找她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碰见,怎么不求求她做我娘亲?”
东方容楚不语。
“爹!你跟朝廷那帮谏臣吵架的劲儿都上哪去了?”见他这样,小团子更是恨铁不成钢,“娘亲明显误会了我是您亲生的,怎么不解释呀!”
东方容楚看他一眼,低声道:“我与她人妖殊途,这辈子怎么都不可能了。”
如果她身边没跟着那位沉稳清冷的男子,或许他还能痴心妄想,争上一争。
可如今错过就是错过,她已化龙,在凡间一直窝着也太委屈。她身边那尊煞神虽面生,可从两人情态来看,他同当年的吕浮白一样,是会把她放在心尖,小心呵护的人。
凡人寿命寥寥几载,东方容楚自知再没有机会去争,今生将了,唯剩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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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浅兴致勃勃下凡来,满身晦气回天上去。
这晦气同东方容楚其实没什么关系——凡人嘛,尤其是东方这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生,都讲究一个几代单传,再找女子开枝散叶再正常不过,她没什么好意难平的。
她心情大坏,归根结底还是身边这尊神君。
只是与东方容楚说了几句话,充其量不超过十句,甚至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他却依旧面色不虞,好似她欠他多少钱似的!
花清浅想,别人都是找道侣,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不对,她亲爹都没管这么宽,按照年龄和辈分来算,傅玄严格来说应该是她祖上八百辈的活祖宗。
她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傅玄看她一眼,轻声问:“不生气了?”
“谁生气啦?”好一个倒反天罡,她更觉得好笑:“生气的不是你吗,哇,神君刚才好大的威风,连那个小东方崽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见她说起那孩子没有半点停顿,傅玄略微松了口气:她并未发现那孩子不是东方亲生的,那就好。
东方容楚早已“娶妻生子”,她却还笑得出来,那就更好。
“左右我看他出将入相,子孙绵延,过得精彩得很,估计也没把我们那段露水情缘放心上。你就不要担心啦……”
听着她的剖白,他心中戾气被慢慢抚平,气定神闲转向她:“嗯,我不担心。”
当晚他陪她在震云神宫用膳,却忽然察觉两人红线有所扰乱,当即不动声色放出分身下凡,隐匿了气息,扑向红线异常的来源。
——果然是那个东方作祟。
他在慕城南面安置了一座宅子,与花清浅的小院相隔不远,好在她的小院用术法封存起来了,不然还真要被他凑成比邻而居。
夜深人静,法相庄严的佛龛之下,东方容楚双手合十,面前供奉了一块——傅玄双目紧缩,认出来那是一块佛牌。
凡人唯有愿心,以血肉之躯供奉,莲花座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叩首,至诚至真,跪地发愿,可求来世。
傅玄颔首,神目微张,轻易看穿东方容楚所求的来世——
以月光珠玉为祭,他保留了今生记忆,来世修仙,以书入道而登天,成功见到了花清浅。
很好,今生眼见将衰,他对花清浅的觊觎之心却不减,开始妄求来世逆天改命,真是很好。
傅玄简直要气笑出声来,花清浅身边的莺莺燕燕他处理得多了,这么执着的凡人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