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喜山默然了一瞬。
弗妄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他说,“是我执念太深,等你真的选我这一刻,我又开始惶恐,觉得我处处不如徐鹤一,他磊落坦荡,换做是他,定不会引得三年暴雨,民不聊生,这是我的业障。”
喜山轻抚他的后背,她说:“你不是很会讲道理吗……”
话没说话,喜山收住话头,她突然意识到,从前那些掷地有声的道理,多半是弗妄故意说给她听的,他心里清清楚楚,是他自己横插一脚,执念太深,所求太多,他一直知道的。
只是以前,他希望喜山选他,所以假装自己很有道理,现在他真正坦诚得多,会犹豫,也会忐忑,像个真正的人了。
喜山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弗妄侧转过头,看着喜山的眼睛。
他们两个相拥而卧,离得很近,能看得到彼此的表情。
她说:“以前呢,我也想过,是我害了师兄,哪怕我将他复活,他也失去了旧友,和从前拥有的一切,所以师父说我红颜祸水,害人不浅,说得对,是我欠了师兄。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师兄分开,是因为我身为公主,为了黎民百姓不受战火之苦,不得不前往西域。可是前往西域这件事,对我来说难道就是应该的吗?我自小离开皇宫,苦行修炼,未受皇室福泽,却要承担身为皇室血脉的责任。师兄受难,师父说皆因我是红颜祸水,难道他真看不出来,皇室倾颓,不得不让女子和亲,这件事没有半分道理?”
她说着情绪激动,眼睛也有些发红,弗妄伸手覆在她脸颊上。
喜山捧着弗妄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但她眼睛还是很红,她说:“如果你没有成魔,昆仑老祖修得大成,人间更是炼狱。弗妄,你做的一切,我并不是从没有任何察觉,只是我想清楚了,难道你还没有吗?”
他捧着喜山的脸,贴上她脸颊,将喜山抱得很紧很紧,他说,“我知道了。”
喜山疲乏得很,接连做了两场,又说了这么多话,她说,“我想喝水。”
弗妄翻身下床,给喜山端来水喝。
就来回的空隙,她就已经躺着,几乎睡着了。
弗妄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床铺上的喜山,她很美,胴体纤尘不染,只有他的吻落下了发红的印记,像是雪地上开的花。
她任凭弗妄将她的长发散开,用内力烤干,用梳子梳开,偶尔按动她后脑上的穴位,缓解她的疲惫。
喜山真的快睡着了。
她轻声问弗妄,“之后有什么打算?”
“山上的事,还需要一些时间。无论如何,灾祸因我而起,我愧对他们,不愿胁迫他们做违心的事。”
喜山说:“好,我们一起。”
弗妄深深看着喜山,继续说,“下山后,我随你回扬州,城外有间破庙,修缮后,可以用来救济灾民,治病救人。”
喜山转过头,好似又听到了一阵虚空中的钟声。
这就是言灵吗,他说的话,就会变成真的,喜山问他,“那…师兄呢?”
弗妄垂眸,轻抚喜山脸颊,“十年后,他会恢复记忆,我从未骗你。”
喜山睡在他膝上,抬起眼睛和他对视,“那我呢?”
弗妄沉默了一瞬。
他继续为喜山梳着头发,长长的头发一梳到底,他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而你,永远自由。”
·芙蓉帐3
大约一个月以后,弗妄安顿好一切,带着喜山从山顶上下来,此后二人回到扬州,修缮寺庙,又过了一个月时间。
前一个月,喜山和弗妄双双呆在山顶,弗妄白天出门,只有晚上回来陪着她,山上环境封闭,生活清苦,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喜山闷了近一个月。
回到扬州,弗妄守着破庙,喜山则回到庄子,去找黑链和竹青,还有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的绿归。
绿归很喜欢现在的环境,交到了两条新朋友,其中一个,是条比它身型还大的橙色巨蟒,受到绿归的威压压制,在它面前表现得相当乖巧。
以前,绿归还小,能缠在喜山手腕上,喜山就是靠着绿归的威压来号令百兽,现在绿归渐渐长大,又重新有了当年的样子,再过几百年,又能变成盘踞在逍遥宫底的巨兽,喜山想,兴许还得给它找个山头。
黑链一直在等喜山下山,见到喜山终于回来,几次劝说未果,终于还是给喜山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接风宴。
接风宴的下半场,弗妄从城外徒步走到庄子里,手里拎了一个篮子。
黑链嫌弃他带的东西不上档次,弗妄也没恼,只是解释着,“贫僧无权无势,只得流民的一点馈赠。”
打开一看,全是他治好流民的病,被塞到手上的一些礼物,鸡蛋、大米、莲蓬之类。
喜山欢欢喜喜地接过,让弗妄落座吃饭,因为他吃素,她专门去了厨房一趟,让厨娘做点清粥小菜。
弗妄坐在喜山旁边,黑链和竹青知道内情,但其他人都很错愕。
喜山没有给大家解释,只是等菜上齐了,喊了声,“一起吃饭”。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开始什么话都没有说。
后来接风宴散场,弗妄来到了喜山的房间,和她讲最近的进展,“修缮工作已经完工,寺庙明天就可以正式开放了,流民太多,我想招揽些人手。”
喜山说:“好。”
弗妄问她,“明天,你会来吗?”
回到扬州这一个月,换做喜山白天不见人影,在扬州的各大酒楼、商铺闲逛,只有晚上陪陪弗妄,一下子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