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往路督公嘴里掏食?咱瞧啊,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没这胆量,俗话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谁知小人躲在背后会使什么阴招……唔唔……”话未完,此人嘴巴被邻座之人塞进一块糕点堵住。
“嘘、嘘!王老兄,拜托你说话留神点儿啊!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话不能乱说,若被锦衣卫听了去,大伙儿都没好果子吃。”邻座的比了个砍脖子的动作。
“唔……”那人老实嚼起口中茶点,不说了。
这一边,邹老儿的面色亦变得略沉重,这会子也跟着叹气——
“所以说,一段香的众人才会气到都没好脸色,自家年轻女老板遭一名……宦官观観,弄得满帝都尽知,而尽管这位督公大人权势滔天,跟了他,往后绝对是吃好穿好、坐拥金山银山,但这人毕竟……有所不全,姜老板若跟了他,往后没啥儿幸福可言,但如果断然拒绝,欸欸,都不知会替一段香招来什么祸事,两难啊两难……”
唯缺你一人
这一天夜里刚过子时,成了帝都百姓的谈资亦受百姓们深深怜悯的姜守岁从梦中醒来。
梦里所见已模糊,但心头犹留几丝怅惘,隐约像又神游了自己的某一世,苦恼着督公大人不肯开窍。
揉揉温度略高的脸,梦醒后再难入眠,她干脆披上衫子走出自个儿厢房。
春信尚未显意,这冬末的夜风犹然凛人心魂。
立在廊檐下,她瑟缩双肩不由自主地抖上好大一记,还小小打了个喷嚏,才想着要不要回房里穿得再暖和些,庭前老梅树下的一道修长黑影吓得她险些放声尖叫,瞬间忘却寒意。
“你、你……路望舒!”
姜守岁从未名动帝都,也从来没有想要过,但这一次命中重回,督公大人却是推了她好大一把,短短半个月不到就让她被众所皆知了,连带自家的一段香酒坊也入了众人眼中。
许多百姓见天天有锦衣卫上门,有时为了见她,可以大阵仗杵在酒铺子前不挪动,百姓们自会被那样的势态吓住,即使是对一段香长年爱用的老主顾们,半数以上采观望姿态,都想着等厘清情况了再说。
她本以为酒坊的生意定会大受影响,毕竟那么多熟客都不敢进来买酒,收入哪里能好?
结果是她想得太浅。
半数以上的常客们裹足不前,但急匆匆跟一段香下大单的大户们却突然暴增。
姜守岁狠狠忙过几日才想通,那些个帝都大户们九成九是冲着“讨好督公大人”的目标才来一段香下单,即便如此,她亦是心安理得、有单就收,气恼他归气恼他,酒坊营生不能耽误。
他天天遣锦衣卫来送礼,老实说这一招真的太狠,若在以往的几世里,她定会惊喜不已,开心得不得了,但如今的她只觉烦躁。
生生世世纠缠多么累人,她是真的想放下他了,却未料会是这般情境——
这几日被他过分张扬地追求着,被一堆“可怕”的礼品狂砸,闹得心湖又起波动。
他遣人送来的“每日一礼”实在过于贵重,非常可恶的贵重,好像不管不顾都要把家底尽数掏给她似。
一开始她不肯收,但前来送礼的锦衣卫们竟然“刷”一响撩袍下跪,这一跪把她跪懵了,也把她跪醒神了。
懵的是,她似乎已被锦衣卫们当成“自家主母”对待;醒神的是,她如果拒收路望舒的礼,且坚决到底,受责难的很可能是负责送礼的锦衣卫们。
体悟到督公大人的狠劲儿,简直哭笑不得,她只得暂时服软先收下礼来,想说等到天时地利又人和了,就一口气把一堆礼物拖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痛快归还!
要如何对付“万恶”的督公大人,她心中自有定见,只是对一段香酒坊的众位伙伴觉得抱歉。
他们替她感到愤怒、抱不平,深觉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阉党给欺负了,好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伙计都敢对着天天上门的锦衣卫摆脸色,还敢拿洒扫当借口,甩着扫把见人就打,让她再次哭笑不得。
而庆幸的是,至少一群年轻的锦衣卫们跟一段香的众伙混在一起时十分自制,吃了亏也不会刀刃相向,有时被捉弄惨了,也只会露出憨态,那小模样竟能入了酒坊里的大娘和婶子们的眼界,就觉一向恶名昭彰的锦衣卫们也挺惹人怜爱,于是让她又一次感到哭笑不得。
她知道他迟早会亲自上门,却没想到大半夜会在自家酒坊的老梅树下见到来人。
此时的老梅树,白灿灿的花期已过,整棵树光秃秃,但正因如此更能显出枝极昂扬的气势,颜色深到近似墨色的树干被岁月打熬出扭曲的美感,然后向下扎进泥土、突起的根结犹如变成的指节,以魄力牢牢抓住地面。
他就伫立在那儿,一手抚着粗糙树干,在淡薄的夜月中隔着一小段距离注视着她。
姜守岁忽觉气不打一处来,银牙一咬,两手紧握成拳,迈开大步朝他走去。
一走走到他跟前,她板起俏脸凶巴巴地开口,“督公大人是如何进来的?咱们一段香酒坊每晚都有伙计轮流守门,阁下是从哪个洞钻进来后院这儿的?”
路望舒未先答话,却是解下身上薄裘,转而为她披上。
“我敲了门,大大方方从铺头正门进来,来应门的伙计打开门后,转头窝回柜台后又打起盹儿。”他平铺直述。
姜守岁正因他的举措心跳加快,一听他这话,立刻扬眉。“不可能。大半夜的,咱们家伙计绝不会随意放外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