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以往,这样荒谬的言论听听也就算了,但在如此敏感的时期,这种论调再加上部队严阵以待的集结,不得不叫人上心,更令人不安的是,甚至远在天边的大总统也对此蠢蠢欲动,于是罗列的队伍骤然壮大了几倍,那是来自官方的默许。
怎么讲,陈添看着这些兴奋而激动的人们,心中生起寒意,他们像是中了蛊,而蛊还在传播、蔓延,大约要直到挖出无灵之水的那时才能停止。
他想起许瑶的那封书信,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心妖从未从许瑶的身体中离开,又或者说,心妖从来都不是一个实体,它是一种虚幻的执念,只要稍不留神,这执念便会如风中的蒲公英一般,t散落各处,飘洒在每个人的身上,细微却不易察觉地扎下根来。
心妖无处不在。
他打了个冷战。
谢天谢地,在他们离开妖界之前,姜楚用一丝灵力帮他和罗厉、黄英的心上了一层不可摧毁的盾牌,让他们在这样的地方尚且保持清明的判断,但即使是姜楚,也判断不出心妖的力量极限,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快速度。
但很快,他发现想要隐秘地行动成为奢望。
因为被蛊惑的人们总是不会放过一丝可能性,可能性显然也是心妖计划中设定好的一部分,除了不明就里的跟随他行动的人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严肃冷淡的士兵。
全民皆疯是一种什么体验,陈添终于感受到了。
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倾向,也不能去使用神通,因为到处都是监视的目光,都是怀疑的种子,心妖无孔不入地要搜集一切有关无灵之水的消息,而鉴于目前,它还没能侵蚀他,他除了闭口不言还得寻求智取。
他想,要是黄英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办。
但他当然没能见到黄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先发现了陈减。
彼时他抵达了东南处的一个叫塔城的小镇,顾名思义,这个小镇的中间有一座塔,而就在塔的周围,他注意到那里开了许多极小的雏菊,这并不是雏菊盛开的季节,他心里一动,便随着那稀稀落落的、零零散散的小白花寻过去,终于在一个花圃里,找到了下半部分已经化作菊花的陈减。
陈减歪歪斜斜地用力支撑着身体,似乎已经虚弱至极,直到陈添扶住她,给她缓缓送去些许灵力,她苍白的脸上才浮出淡淡的红来,之前那种刁蛮任性的样子此时已完全不见,她的脑袋耷拉在陈添肩膀上,带着哭腔说:“许瑶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我好害怕,我想回去,我不想在这里,我怕人,我好怕他们。”
陈添一阵恻然,自从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以来,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向来颐指气使,从不受管教不说,还经常借势四处闯祸,如今却怕成这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她来冒这个险,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陈减的脑袋,安慰道:“睡吧,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少女在陈添的肩头沉沉睡去,人形慢慢变得虚化,消散,变回一株小白菊。
陈添双手笼住这株小白菊,掌心漫出浅浅的光圈,将她紧紧包围,那些光带着她,从松软的泥土中沉下去,一点一点沉下去,最后彻底消失了。
陈添想,这下这里就剩他一个了,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大展身手,谁也不怕了。
无灵水
6
一夜之间,塔城大街小巷原本枯萎的草木都冒出了绿芽,而那栋高塔,黑黢黢的,不知什么年代修建起来的高塔,已然变成一尊花塔——红黄白绿紫色的菊在深深浅浅的枝蔓支撑下,缠上塔的每一处支架,高耸入云,低抵地基,形成绚烂多彩的奇观。
清新舒爽的菊香随着微风徐徐送入每个人的鼻腔,于是他们都醉了,醉倒在街上,在家中,在学堂,在驿站,在塔城的一切地方。
菊的枝叶还在不断生长,它们拱开坚硬的泥土,朝着四面八方纷涌而去,便引得那些新冒出绿芽的草木也与之联结,不多时间,塔城已经被关进菊织就的牢笼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而花叶还在继续探究,直到所有色彩都指向一处干涸已久的古井,陈添终于现出了他疲惫的身影——他耗费了太多的灵力,但此时此刻,即使拼尽全力,他也知道仅靠自己无法打开那通往无灵之水的门。
他的手探向一直藏在胸膛的锦囊,微微叹了口气,若是饮下黄英的血,那他便更不能死了。
就在这一瞬的犹豫之间,陈添的心口像被一把利刃刺中,利刃随即化作毫无转圜的刮刀,又快又狠地将他的心切成几片,极度的痛楚叫他当即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到他醒来,那蔽天遮日的菊已尽成碎渣,塔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下意识就要起势运力,却发现自己已被束妖绳绑得结结实实——那是罗家的东西,他当然认得。
在一群面无表情的老妇人身后,出现一个美丽的华装女子,她走到他的面前,很温柔地笑:“陈先生,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只要找到鲛人,一切就都结束了。”
陈添一怔,念出一个名字:“许瑶?”
许瑶的眼睛一亮,连带着那惨白的面庞也透出几丝激动的红晕:“我是许瑶。”
“不,你不是。”陈添稍一思忖,脸色难看起来,“你是心妖。”
许瑶咯咯笑了几声,她用手绕了绕自己的发丝,说:“许瑶就是心妖,你还没明白吗?他们都是,我无处不在,无论是谁找到无灵之水都是一样的,但许瑶是我第一个宿主,还是希望由她来开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