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作为圣子的瑟林内心会有如此叛逆、如此有悖教义的想法。
离开婚礼现场时,坐在步辇上的瑟林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我才是耶兰的皇帝……你们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在路人或惊恐或嫌恶的视线中,已经流落街头沦为乞丐的克雷蒙坐在臭水沟边,半疯半傻地喃喃自语着,仿佛仍旧沉浸在自己作为耶兰皇帝的幻梦之中。
这位曾经充满贵气的皇帝陛下现如今却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衣衫褴褛蓬头垢发,满脑子都是向行人解释说自己才是耶兰的皇帝,让他们帮助自己重返皇宫,从那个逆子手中夺回皇位,可想想也知道,在皇宫公开宣称前任皇帝中毒暴毙,曾作为大皇子的新皇已经继位五年时间的当下,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相信作为一个乞丐一个疯子的他所说的话。
看着眼前这一幕,瑟林忽然回忆起了很多往事。
穗谷城的虫灾爆发、西北的兽人入侵……这些带走无数无辜平民性命的惨剧,无一不是由克雷蒙暗中引导促成,所以对方沦落到如今的下场,瑟林并不唏嘘,甚至感到了一丝痛快,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罪有应得。
而他也很清楚,惩罚克雷蒙的不是世人虔信的神祇,反而是暗中利用信仰达成自己目的的无神论者赫兰。
自从知道了圣父是谁,对方如何以教皇的身份为幌子控制整个帝都,神圣教廷建立之初的目的又是什么,瑟林不止一次像此时此刻一样质疑过神祇的存在。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当年在梦境之中听到的是否真的是来自神祇的启示,还是说只是他高烧时脑袋产生的幻觉罢了?
如果神祇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他正直而善良的父亲会突然之间死在地震之中?如果祈祷能够被神祇聆听到的话,为什么身为虔诚信徒的母亲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而在痛苦中惨死?如果神祇真的怜爱世人,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克雷蒙制造杀戮而毫不作为?如果神祇真的平等地看待世间一切生灵,又为什么要赐予各个族裔并不对等的能力和寿命,要人族神官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瑟林知道信仰动摇的自己已经不配领导神圣教廷,甚至不配作为一名神官了,可为了抵御可能到来的天灾,为了帮助安澜他们,他还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直到威胁消失的那一天。
可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从加入神圣教廷成为一名神官开始,他就一直接受教导,神术是由神祇们赐予神官的力量,因为只要磨炼意志,只要足够虔诚,神官就能付出远比法师们更少的魔力施展神术,所以才需要献祭生命作为代价,可是,在信仰动摇甚至怀疑神祇的存在之后,瑟林的神术能力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无疑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范围。
但不管再怎么惊讶,他也不可能把这件事贸然告诉身边的神官,而唯一或许能够替他解惑又足够受他信任的也只有安澜了。
瑟林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对方了,哪怕是对方偶尔来帝都的时候,自己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去见对方,只能通过留在帝都的伊莎贝拉打探对方的近况。
神术的起源,也是他难得找到可以主动去与对方讨论的话题。
然而,不等瑟林找到见安澜一面的机会,第三次预兆就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情况下出现在了帝都。
第一次预兆是穗谷城枯败的农田,第二次预兆是极北之地暴毙的兽群,第三次预兆则来得更为突然,原本在法阵维持下四季如春的内城区,忽然在夜间温度骤降,冷得比隆冬山脉还要夸张,很快就有人因为没有及时穿上保暖的衣物而冻死在街头上。
瑟林赶到停尸房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到其中躺着早就沦为乞丐的克雷蒙。
意识到有异常之处,他才刚开始组织神官走上街头解救被冻僵的路人,天亮没多久,气温又瞬间飙升,整个帝都仿佛都置身于火炉之中,很快又有人被活活热死闷死在没有及时开窗通风的室内。
而那些被冻死被热死的人刚被收殓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就睁开了眼睛,化作了只知道不断啃食血肉的行尸。
不给留守帝都的瑟林和神圣教廷任何准备的时间,天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爆发了,以在冰火两重天之中死伤无数的内城区为源头,见人就咬的行尸迅速扩散到了外城区,整个帝都几乎是一眨眼间就陷入了刀山火海之中。
直到此时,瑟林才终于知道,真正一视同仁的不是神祇,而是吞噬一切的天灾。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什么权势、地位、财富、阶层……曾经横亘在富人和贫民之间的鸿沟全都不存在了,再富有的权贵被行尸咬了一口也会药石无医当场病变,曾经无所不能的金钱珠宝如今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甚至有可能拖累逃生的步伐。在这种情况下,各种物资和武器才是真正的硬通货,而想要拦路抢夺物资的卫兵队长则被愤怒的人们直接推倒,随后在无数踩踏而过的脚步下成了一滩肉泥。
天灾爆发的第一时间,瑟林便带着神圣教廷的神官从内城区出发,一路解救逃命的民众,顺便消灭城内的行尸,而此时恰好在帝都的梵雅也带着卫兵和风语商会的人手赶到了。
从梵雅口中得知她已经派人通知安澜他们了,隆冬山脉距离帝都不远,安澜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来,瑟林总算松了一口气。
两队人马汇合之后,经过一番艰辛的奋战,虽然没能彻底清除越来越多的尸群,但他们还是成功救下了一大批幸存者,带到了受灾情况最低的圣帝大教堂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