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姜明拖着平日装机箱设备的大行李箱出现在金溟面前。他自己研发的网络话筒虽然基本能覆盖基地范围,但波频很不稳定。没好意思交给老师看,便扔给金溟玩了。
金溟在入城时便向他发了消息,恰巧今天他的独家频道又行了。虽然他不懂金溟为什么要他必须带着大箱子立刻来接他,但还是照办了。
当时的姜明并不知道,那日的一个小小决定就此影响了他的一生,他动摇过,后悔过,最终在弥留之际回首往事时释怀了。
因为从那天起,他便已经开始把自己献给了地球上最壮丽的事业。
“我没有完成他的交代,”老军人身体虚弱,开口自有一种凄凉感。
“其实我就是……”金溟一时跟着哽咽难鸣。北极圈里有很多人的恨意锤炼出的枷锁压着他,他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但我想我这一生,应该没有叫他失望。”老人坐在椅子上,依旧像一个军人一样笔挺着后背,断断续续的喘匀了气儿,尾音才带出那份神气。
金溟忽然想起他把自己当成了在中部从没被提及过的“西边来的”,而不是“北边”。
“西边怎么说的?”金溟深吸了口气,用岔开话题的方式让自己先稳定下来。
“西边总说没有,”老军人望向金溟的方向,模模糊糊地往他的身影上聚焦,“自从我找到西部发出的波频,便一直请求援助。只是不管是网络工程方面的人才,抑或能单独在北极圈内作业的人,都已经很是稀少。更何况是要二者兼备。听说你知道后主动要求身体训练,前几天我收到你已经出发过来的消息,十分开心。”
老军人摸到工作台,打开了一个屏幕,“这些是我的工作记录,如果操作上有什么不顺利,你可以作为参考。”
屏幕上闪烁着一片金溟看不懂的代码……不过乍一看过去的风格,又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用别人看不懂的代码写日记,金溟想起一个人来。
老军人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派别,但你父亲既然也是姜明老师的学生,如今你也肯来,想必已经选定了自己想做的事。”
“姜明……老师?”金溟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果然,他仿佛在老军人的身上看到了姜明的影子,那个和黎青一样比别人都更痛恨他的人,“你是姜明的学生?”
老人明明一身军装,看刚才那刻在骨子里反应速度,比之战鹰队壮年时期的队员们都不遑多让。
怎么可能是姜明那个天天坐在电脑前腰肌劳损颈椎病的人的学生。
“哦,姜老师其实没教过我,只是小时候偷偷闯研究所被他抓着了,”老军人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不免狡黠地笑了笑。“我称他为老师,是我高攀了。”
他不会忘记自己小时候的那件事,他在固若金汤的研究所附近徘徊了几天,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让他偷偷进入而不引发防御警戒系统的地方,倒被别人先找到了他——一个穿着黄蓝格子、运动裤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小孩,我看你在这儿转三天了,找着什么了?”他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揪着他的领口让他抬头。
他想起与那个人的约定,货郎鼓似的猛摇头,“我什么都没找。”
“小东西,”那人松了松他的领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单手划拉了几下,弯腰递给他看,“五天前,你来做体检,在三小组,”屏幕上随着话音播放出五天前他在三小组排队的视频。
紧接着画面一黑,再次亮起时他站在了混乱的八小组中,跟三小组的所有人几乎隔了半个大厅,连集合的方向都不一致。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那人又划了一下手机,界面停留在他所有的个人资料上。界面再动,养父寥寥几笔比他还少的个人资料跟着滑出,“停电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手机在他面前晃悠着。
这不是问句,他似乎连否认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没有!”他咬紧了牙,“我只是崇拜在里面工作的人,想过来看看。”
他不知道这句话隐含了什么其他意义,总之那人慢慢松开了他,两只手无力地垂着。
印象中的自己和那人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想起现在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他刚转过身,就听到那人道:“你想进去,我可以帮你!”
那人把他带进一栋级别很高的宿舍楼,告诉他,每天他都可以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坐得远近由他自己决定,只能看不能问,看也不能太明显。但每隔天,会再给他十分钟自由操作电脑的时间。
他是从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大名鼎鼎、在保卫战中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身体发肤英勇抗敌的网络工程师姜明。
开始时他什么都看不懂,几乎都要睡着。慢慢才找到些规律,直到有一天,真的让他躲开所有监控和报警器,避开所有人进了研究所。
即便研究所的防御系统是最高规格的,总在不停变化,只要掌握了基础之后,暂时破解对他来说也并不再是难事。
他不明白那个忽然冒出来非要教他、不懂的地方又不许问、连笔记都不让记的人是出于什么意图,但他深深记得,自己在不能问只能看的几个月时间里第一次破解开防御系统时,姜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小小的年纪里几乎从没听到过如此凄凉郁结的笑声。
“原来是我,”已经入了军职、人前说一不二的姜工锤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里面有什么噬咬着他的血肉,疼得他只能蜷缩在地上直不起腰,“竟然是我!果然是我教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