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又是一声长叹,露出了一个苦笑,说道:“之前朝鲜之事,朕有些放心不下,便命人去查,然后,却发现了一件大事!”说到这里,他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顿了一顿,才说道:“如今已经没有朝鲜了,朝鲜已经灭国,取而代之的是辽国!”
陈平皱了皱眉,说道:“辽国?难不成彼辈竟有吞并整个辽地之志?”
刘恒摇了摇头,说道:“朕想要说的是,如今辽国的国主,叫做刘昌!”
陈平顿时一愣,刘昌这个名字并不稀罕,但是能被刘恒正儿八经说出来的刘昌,这个身份就很微妙了,果然,就听刘恒叹道:“这个刘昌,正是王后吕氏所出的长子!”
陈平和周勃都ren不住挺直了身体,看向了刘恒,当年,陈平的属下差不多是亲眼看到代王宫的宫人给吕氏母子灌下了毒酒,放入了棺中,又看着母子五人仓促下葬,怎么可能又冒出一个刘昌来。
陈平还算是沉得住气,周勃却是已经ren不住了:“陛下,那刘昌莫不是冒名顶替?”
刘恒心里一冷,然后说道:“这倒不是,朕初次听到,也以为如此,便命人掘开了坟墓,然后发现,刘昌的棺材已经空了!朕又命心腹潜入辽国王宫,确信那就是刘昌!”
陈平和周勃顿时不吭声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刘恒已经确定那就是自己的长子,他们这边再说不是,岂不是逼着刘恒再杀一次儿子?
陈平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那公子昌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辽王的呢?”
刘恒无奈地说道:“按照朕这边得到的消息,他北上的时候,遇上了在逃之中的吕氏余党,然后自然会和在了一起,去了辽东,后来应该是遇上了濊貊人,他帮着那些濊貊人渡过了冬天,从濊貊人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然后借用了自己的身份,说服了原本朝鲜那些贵族,甚至,他跟被驱逐的箕准还勾搭上了,跟箕准定下了亲事,箕氏毕竟在朝鲜京营多年,有箕氏从中牵线,自然得到了许多贵族的认同,他又借了各部的人马,与那些贵族里应外合,攻下了王险城,杀了卫满,然后他就做了辽王!”
听着刘恒的说法,陈平和周勃简直觉得这其实就是个别人编出来的故事,就算是刘邦当年,好歹一开始就有一帮丰沛的老朋友帮忙,又有吕家两个大小舅子帮着招兵买马,而刘昌呢,居然就借着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拿来当做是致命罪名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种空手套白狼,直接将辽东捏在了自己手里。辽东那些人都是傻瓜吗?
再看刘恒的表情,虽说有些为难,但是心里头应该还是暗爽的,陈平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恒叹道:“若是否认了他的身份,只怕到时候便要起干戈,辽东不比其他地方,当年父皇被围白登山,却因为气候严寒,以至于士卒冻伤无数,难以作战,而辽东论起苦寒,更甚白登山。若是春夏作战,往西一点就是右谷蠡王,匈奴对我大汉从来都是贼心不死,虎视眈眈,若是辽东起了战事,匈奴那边趁虚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陈平和周勃可不敢说,只要陛下你下令,甭管是辽东,还是匈奴,都不是问题。之前诸吕之乱,南军北军死伤惨重,之前又摆了齐地诸侯王一道,他们若是到时候趁机作乱,真的又要烽烟四起。周勃虽说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但是也不是满脑子只知道打仗,真要是葬送了老刘家的江山,也轮不到他老周家上位,说不得到时候周家满门都要陪葬,所以,不等陈平开口,周勃先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辽王的身份,陛下认下便是!”在周勃看来,辽东那点地方,就算是封给了刘昌又如何,箕氏经营朝鲜那么多年,也不曾翻出什么风浪来,刘昌一个外来户,又能如何?
陈平心中却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位既然跟吕氏余孽勾搭上了,或许出于血脉亲情,对刘恒没什么怨恨,但是难不成他对自己等这些直接导致了吕氏一族被杀的人就没半点想法?留着刘昌,那就是个祸害。只是刘恒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勃也同意了这事,陈平再想要反对,就显得格外居心不良。
陈平一直以来名声并不好听,大家一提到他,就觉得这位是个阴谋家,若是这会儿他再犹豫不决,那么到时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任谁都要怀疑到他头上来。
陈平素来shan于自保,自然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到不利的境地去,刘恒即便如今只有天子之名,并没有真的掌握太多权力,但是,他已经不年轻了,下面儿子也不算成器,真要是将刘恒得罪惨了,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等他不在了,陈家后人只怕就没有将来了!因此,他也跟着说道:“陛下说得是,辽王乃至陛下亲子,此事自然无有异议。只是,臣想知道,日后这辽国之事,是如刘氏宗藩,还是如之前朝鲜旧例呢?”
陈平当然得问清楚了,如果是刘氏宗藩,那是有着皇位继承权的,就像是陈平他们杀了少帝兄弟,就得从老刘家的藩王之中挑一个出来继承天子的位置,以后如果刘恒册立的太子有个万一,那么,内藩诸侯皇子就都有继承权,而刘昌是刘恒原配嫡出,继承序列是在最前头的。而若是外藩,那么甭管未央宫住的是谁,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不定期地命人过来朝觐,册立王太子和新王即位的时候上表求个册封就行。
刘恒在这一点上倒是果决,他其实也担心刘昌被仇恨迷惑,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因此,尽管觉得刘昌之能,远在刘启刘武等人之上,但是,起码这个时候,刘恒是万万不会生出托付江山的想法。刘恒年纪也不算小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当多少年的皇帝,他只知道,若是刘昌满脑子都是仇恨,都是报复,那么,当那些倒吕的功臣反噬之时,大汉天下就要乱了。
因此,刘恒直接了当地说道:“既然他取的是朝鲜,做的是辽王,那么,自然是从朝鲜旧例,辽地那边,随他如何折腾,只叫他不许越过长城便是!”
听到刘恒这般决断,陈平周勃都是松了口气,当下起身,向着刘恒下拜行礼,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第37章
等到使团进了函谷关,刘恒才将这事在大朝会上说了,他当然没说当年刘昌遭遇毒杀竟是侥幸没死,而是表示,当日代王王宫发生时疫,吕王后与几个王子都染上了时疫,刘恒不得不将人紧急送到王宫之外,最终除了刘昌,其他人都不治身亡,刘昌身体也变得虚弱无力,又有术士表示刘昌与中原相克,因此,刘恒便派人护送刘昌出关去了辽东,不想刘昌在辽东振臂一呼,诛杀了乱臣贼子卫满,拨乱反正,被推举为辽王,日后便为大汉镇守北疆,防备匈奴。
刘恒这些话其实很经不起推敲,当初的事情,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朝堂上就有许多人家当初主动或被动卷入到倒吕之事中,长安当年凡是跟吕家有关系的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家里有吕姓女眷乃至留着吕氏血脉的,多半都是一杯毒酒灌下去,对外也都说是暴毙。至于为什么暴毙,也无非就是时疫、风寒之类的说法,反正那个时候死得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就行了。
能在朝堂上为官的,装糊涂都是一把好手,个个都摆出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样子,嘴里都是陛下圣明的高呼,有的还要称赞几句刘昌,说什么虎父无犬子,陛下你人中龙凤,皇子也是卓尔不凡。一番马屁滚滚,弄得某些人心里很不得劲,毕竟,哪怕那位远在辽东,但是就像是那位能借汉天子的名义一样,刘恒这个天子也能借这个儿子的势,那位就算是对刘恒有恨,但是,未央宫住着的是刘恒,总比住的是旁人来得强。所以,刘恒原本尚且不甚稳固的皇权也因此得到了加强,之前还想要继续糊弄这个天子的,只怕以后未必糊弄得过去了。真要是惹急了刘恒,刘恒一道诏书送出去,许诺刘昌一个储君的位置,刘昌就能再来一次“清君侧,为刘氏左袒”,轰轰烈烈搞一出勤王救驾的把戏,到那个时候,当年将事情做绝了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长乐宫中,窦皇后恭敬地伺候着薄太后,她自然也听说了前头的事情。对当日的吕王后,她倒是没什么敌意,她出身一般,当年是吕王后的陪嫁宫人,后来得了刘恒的宠幸,接连产育。吕王后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相反颇为宽和大度,无论是她,还是慎姬和程姬,吕王后都一视同仁。
窦皇后能当皇后,是因为除了吕王后所出的四个儿子之外,她生育的二子一女排行在前,刘揖刘参年纪都小了些,加上窦皇后本身聪慧温顺,颇有一点薄太后的品格,因此,到了长安之后,刘恒最终选择了立她而不是慎夫人为后。
原本窦皇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安享尊荣,等着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将来刘恒驾崩,她就会顺理成章入主长乐宫,成为汉家太后。哪知道,她听闻,吕王后的长子刘昌居然还活着,还在辽东立了国。
窦皇后虽说聪慧,但是终究是个女子,暂时也没有真的掺和过政事,因此,骤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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