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长发扬起,傅离咎一身玄色衣衫,湿淋淋地出现在宋郁面前的半空处。
然而又是一声柳条落下的沉闷声,傅离咎的身影淡了一分,但他单脚立在宋郁的斜上方,好像是想挡住日头照向宋郁的光。
“为什么不说出来?”傅离咎仍是一脸冷意,却好像看不透宋郁了,身上的怨气时浓时淡,“为什么不说我就是那个折磨你的厉鬼?”
宋郁又被打得闷哼一声,瞧见傅离咎的出现,却微微扬起唇角来。
“你说啊!”傅离咎又一次咆哮道,心中烦闷的火像是要将他淹没。“宋郁,为什么不说!”
“阿郁不是同夫君……说过了吗?”庭院里,宋郁被绑在木架上,一身狼狈,他唇形微微动道,“阿郁想要夫君,一直留在身边……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可以啊……”
当那张惯会撒谎的嘴唇吐出半真半假的话来,在此刻即便是能看清人心的厉鬼,也看不清宋郁的想法了。
柳条一下下沉闷地落下,宋郁却好像笑了,那一下仿若是错觉般,宋郁笑得更高兴了,日头当空的院落里,一人一鬼在虚实之间彼此对望着,承受着一样的痛楚。
小寡夫8
(12)
道士本打算连抽上七日柳条,之后再除灭厉鬼的,然而宋郁被绑在木头桩上,却不肯吃喝一点,才三天的功夫,宋郁就已经是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道士原本是来除鬼的,不是来杀人的,两相僵持之下,再加之傅家爹娘不住的恳求,道士也只能将宋郁先从木桩上放下来。
但他放话,厉鬼不除,宋郁迟早会被侵吞尽阳气,死后不得往生。可宋郁躺在床榻上,闻言却好像无动于衷,谁也猜不透这一位傅家少夫人究竟是如何想的,明明被厉鬼缠身的人是他,他却好像铁了心地要护住这只鬼,就算傅家爹娘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直到道士放弃柳条抽身的打算之后,宋郁才肯吃饭喝水。
“为什么?”半空中,那道只有宋郁才能看见的身影仍然虚浮在他的身前,三天过去,傅离咎身上的鬼气已经被抽得淡了不少,原来犹如实质的身形更是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但傅离咎仍然猜不出宋郁到底是什么意图。
“你不是很想赶我离开,好让你逍遥快活吗?”傅离咎扬声问道,怨气都化了一半,“难道这又是你的什么计策?!”
宋郁却只是靠在床榻边,就这样看着傅离咎。
“夫君……”他哑着嗓子喊道,“喉咙疼。”
“……”三天没喝水,喉咙怎么会不疼。傅离咎捏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骂了一声活该,消失在了原地。
而宋郁看着眼前空荡的屋子,过了会儿也没唤人来做什么,还是平静地翻过身去。
然而没过多久,丫鬟却忽然过来敲门,给宋郁端了一壶茶过来。
宋郁扭头望去,丫鬟疑惑地问道:“刚才不是少夫人说自己喉咙疼,吩咐奴婢送水来吗?”
宋郁微怔。
外头是酷暑,茶杯落在手中却带着微凉意,就好像这杯子是被鬼气浸润过,特意降了温的。宋郁还以为傅离咎成了厉鬼之后就只会恨他,可是似乎除了恨之外,傅离咎还留着爱的本能。
许久后的半空中,傅离咎再次出现,他抱胸看着床榻上正在小口喝水的人,看了会儿后,才转身飘出了屋子。
(13)
几日后,道士最终选择离开。
道士本就是为了捉拿厉鬼来的,但奈何宋郁不肯受七日鞭打,也不肯对他的话做任何回答解释,仍旧如同从前那般闭门不出,道士查不到半点有用的讯息,便只能离开傅府,徐徐图之。
而傅家爹娘眼见无果,也只能回去另想他法,没有了旁人的干涉,宋郁便一直和傅离咎待在一起。
三日柳鞭似乎削弱了傅离咎的不少怨气,加之宋郁的所作所为似乎还有些情分,以至于他们的关系一下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像回到从前琴瑟和鸣的生活一般,多了几分和谐与安逸。
宋郁站在铜镜前,问傅离咎自己外出穿哪件长衫合适。
“又不是姑娘家,随意挑一件穿上便是。”傅离咎冷淡看着。
“那阿郁穿天青色这件。”宋郁闻言,作势要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件长衫。
傅离咎却忽然开口道:“太老气了。”
“那穿莲花纹路的这件——”
“丑。”
“旁边的金丝绣花?”宋郁又问道。
傅离咎干脆别过头,冷冷地不开口了。宋郁有几分好笑地看着,这下就只剩下了中间那件云纹的掐丝绣边宝蓝绸袍。
还说不帮自己选,终究还是选出来了。
宋郁更衣完后,就随手拿起旁边的伞,准备去街上买吃食给傅离咎当贡品。傅离咎见状却悠悠地跟了出来,飘到了伞下。
“夫君不是说不陪阿郁出门吗?”宋郁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去。
“为什么拿这么小的伞,”但傅离咎没有回答他,反而还很不满,“难不成是想借日头削了我的阴气,好去独自逍遥快活吗?!”
“夫君说的是。”宋郁只能换一把大的伞。
(14)
等到宋郁去到街上,买了盒便宜糕点,伞下的傅离咎又开口道:“这种不入流的也好做贡品,你是当为夫死了,便就无法无天起来吗?”
“……夫君说得对。”宋郁只能另买贵的桂花糕。
(15)
街上溜达了一圈,他们就好像是一对怨偶,处处都有矛盾。傅离咎身上的怨气又兴盛起来,然而兴盛的不多,只有一小部分,既没有到想折磨宋郁的地步,也没到能靠怨气抵御毒辣日头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