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烛垂着头,呼吸越发沉重,从喉中?吐出压抑的低语,“对不起?。”
暮霜见不得重烛那一副愧疚得快要死去一样的表情,偏过头去,又对上燕歌那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疼表情,哭笑不得道?:“好了,只是少了一根仙羽而已,我又不是要死了,是仙是妖也没什么不同,难不成你们一个魔头,一个大妖,会觉得当仙更好么?”
重烛当然不觉得仙就有多好,天界的那些仙神?,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可这只是从他的角度而言。
对于暮霜来说,成仙意义想必是不同的,剔除仙根也一定很?疼,就跟他断角一样疼。
重烛没有说话?,燕歌倒是很?快就被她说服了,抚掌道?:“你说得对,看看那些修仙之人的嘴脸,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仙哪有当妖来得坦荡自在。”
暮霜跟着笑起?来,转回目光,内心含着一些忐忑和期待地问道?:“你想去看那颗蛋吗?”
重烛立即点?头,“想。”
山谷当中?的结界被破,短时间内难以?修补好,担心正道?修士再卷土重来,重烛留了一道?蛇影盘踞在谷口,它庞大的身影像是一堵城墙,凌厉的威势既令众妖畏惧,又令众妖安心。
谷中?一些原本?已生出逃遁之心的妖魔,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好处,不用多说一句话?,甚至不用表明?其身家来历,只凭彰显出的实力,便足以?笼络人心。
暮霜望向那巍峨的蛇影,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转身引重烛往谷中?走?。
孵蛋的窝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有火绒兽的绒毯裹着,不用时时刻刻都要孵着它,离开一两个时辰不打紧。
暮霜的手还被重烛拽在手中?没放,他的体温一向都是偏凉的,此时那手掌之中?竟渗出了潮热的汗气,原来如此紧张。
她安抚性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那只握着她的手也像是得到了鼓励,指尖得寸进尺地挤进她的指缝中?,将她的手整个扣入掌中?。
这是他以前最爱的牵手方式,十根指头像蛇一样交握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
暮霜忍不住回头,一眼便对上身旁人的目光,重烛的睫毛微微垂着,低眸看着她,金色的眼瞳像是初升的朝阳,晨雾散尽,露出了金灿灿的热烈光芒。
以前的那个重烛,确实回来了。
暮霜紧抿着唇,却还是憋不住涌上眼眶的泪意,她明明都已经决定了永远永远不再靠近他,做好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重烛听见她压抑的呼吸,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让她不高兴了,慌忙想要松开手指。
暮霜察觉了他的意图,急急地收拢五指,反抓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道?:“你才牵了我多久,这么快就想放开了?”
“不是,我没有想……”重烛动作顿住,连忙又重新扣紧手指,低头看她发红的眼眶,解释道?,“我怕你生气。”
暮霜抬起?另一只手,贴在他心口上,颤声问道?:“你真的舍弃魔心了吗?以?后会不会后悔?如果后悔的话?,会不会……”
会不会怨恨我啊?
她没有说完,但?重烛却领会了她未尽的话?语,握住她的手,用发誓一般的语气郑重道?:“不会后悔,也不会怨你,永远不会。”
暮霜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滑落下去,哽咽着问道?:“那我也不用再远远地躲着你了?”
重烛胸腔里那颗已然裂痕斑斑的魔心,便像是风化腐朽的沙丘,飞快地溃塌下去,被会伤会痛会喜会忧的血肉彻底包裹,完整新生的心脏,在她的眼泪中?,搏动出第一声心跳。
扑通——
重烛低下头,亲吻她的眼角,“阿霜,对不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松开你的手了。”
燕歌也知道?他们久别重逢,应当有许多话?要说,便很?识趣地留给他们叙旧的时间,一个人走?得飞快,先回了孵蛋的屋子,结果她蹲在蛋窝旁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们来。
正纠结着要不要回头找找他们时,终于见着两个姗姗来迟的人。
燕歌夸张地说道?:“就这么一截路怎么走?这么久,再来晚一点?,我们家小蛋都要急得破壳了。”
比起?重烛以?前藏着的那颗蛋来说,眼前这个被火绒毯裹在当中?的蛋的确很?小,约摸只有拳头大小,埋在层层叠叠的绒羽之中?,淡黄色的壳薄得都能透进光,能看到蛋壳上蜿蜒的红色血管。
脆弱,却蕴含着生命。
重烛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颗蛋,犹疑了一下,又缩回手指。
三个人都蹲在蛋窝旁边看着它。
燕歌高兴道?:“尊上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之中?终于有一个会孵蛋的人了!你不知道?,我每次孵蛋的时候,都生怕自己的爪子一不小心就把它的蛋壳抠破了,连睡觉都不敢睡,霜霜的本?体又太小了,张开翅膀也只能抱住个蛋屁股。”
暮霜瞪大眼睛反驳道?:“谁说的?我张开翅膀也是可以?完全抱住它的!”
重烛问道?:“它是后来长大了么?”
暮霜用手在蛋上比划了一下,“这个蛋和之前那颗蛋不一样,它应该就这么大,不会再长大的。”
重烛愕然,“那你生的时候岂不是……”
暮霜看到他的表情,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我又不傻,不会用本?体的。”比起?人族的胎儿,这颗蛋算是小的,并不会受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