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内部,反对的声音都从来没有停止过。因为许多官员,就是从各地的大地主家走出来的,他们当然要维护自己家族和阶层的利益。
这个问题问得太具体了,考生一眼就能看出皇帝想要什么答案,他们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千锤百炼出来的,个个都能把文章写得出神入化,迎合讨好圣上自不在话下。
朱翊钧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选拔自己想要的人才,恐怕有点困难。
经他这么一提醒,朱翊钧回想了一下往年的策题,意识到,张居正说得有道理。
于是,内阁召集翰林院和礼部,按照朱翊钧的要求,重新拟定策题,力求帮助皇上选出理想中的改革人才。
策题定下来之后,所有出题、阅卷和读卷官员值宿宫中,直到殿试结束。
三月十五日,朱翊钧一早起来,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正适合酣睡。
潞王犯了懒病,哼哼唧唧不想起床,朱翊钧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抄书两百遍。”
潞王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起身,梳洗更衣,准备去文华殿读书。
朱翊钧也想多睡会儿,但今日殿试,他父皇和皇爷爷就很少御殿,就算去,也只是露个面,答卷开始便离开,一切丢给内阁和礼部。
但朱翊钧不一样,他不但亲自去了,他还在皇极殿呆了一两个时辰,几乎将所有考生的试卷都看了一遍。
张嗣修、吕兴周、王谦这些官二代都顺利进入殿试环节,所谓海内最有名望的举人却不过寥寥。朱翊钧看到了屠隆,看到了沈懋学,却不见汤显祖、胡应麟等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朱翊钧没有看到张敬修和张懋修。
那日张居正上疏,因儿子预殿试而请求回避,朱翊钧还以为张家三兄弟都考中了进士,没想到,只有张嗣修一人。
这些日子,朝中大小事务繁忙,朱翊钧也没细问。
张懋修这么骄傲一孩子,一直以来,读书的目的就是奔着考状元去的,现在连进士都没考中,那得多难过。
还有张敬修,朱翊钧看过他的文章,的确一般,但上次他就没中,这次又没中,关键是弟弟第一次就高中了,心理落差一定很大。
朱翊钧一边看考生策对,一边在心里想,过几日,一定找个机会去到张府瞧瞧。
他在皇极殿中逛了几圈,把所有考生的开篇全都看了一遍,对他们的观点也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筛选出他认为的可用之才。
隔日,文华殿御前读卷,按照世宗定下的规矩,读卷官只读前十二份策题。
但朱翊钧听过之后,却有些意犹未尽,命人再取十二份进读。
听完二十四份策题,朱翊钧又看了一眼,内阁提出的排名,只做了一个小小的改动,将第四名,提到了第二名,便说道:“就按这个发榜吧。”张居正看着手里的名单,思忖良久,最终叹一口气,与诸位大臣一起,退出文华殿。
朱翊钧提到第二名的,正是张居正的次子张嗣修,而状元是湖广临武人曾朝节,探花是浙江金华府人陆可教。
而原本应该在状元位置上的沈懋学,排到了数十名开外。
沈懋学乃是心学传人王畿的学生,精书法,好诗文,亦善骑射。他曾与张居正有一段短暂的师生情谊,却因为“夺情”事件,引疾归乡,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了。
说起来,这件事跟沈懋学也没多大关系。是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带头弹劾张居正,被万历廷杖,罢官。沈懋学上疏为二人求情,未果,又写信给工部尚书李幼滋。李幼滋却说张居正不奔丧,得圣贤之道,训斥沈懋学迂腐之辈,啥也不懂。
沈懋学想不通,辞官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气死了。
而如今,吴中兴、赵用贤这两位张居正上一世的得意门生,如今却已是查无此人,不知在哪个偏远地区做知县。
张居正没把沈懋学放在状元的位置上,自然也不打算让他留京。
远离朝堂纷争,说不得能叫他心胸宽广一些,多活几年。
而曾朝节、陆可教本就是殿试前五,除才学之外,人品也没得说,为官清正,持论公允。出身寒微,在朝中独立无所依傍,不结私党,也不树宗派。
而朱翊钧看过这些文章,得出的结论是,这二十多个人里面,至少十五六人都是心学门人。
他对王守仁和心学没什么看法,小时候因为好奇,也了解过不少。
虽说心学门人个个思维敏捷,观点新颖,文采斐然,写出来的文章,很对朱翊钧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