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尹娘子很快拿回来了烫伤药膏。四夷馆接待贵客,总会备一些常用的药物。
她关上门,站在一旁,看着卫云章把崔令宜的那只手从水里捞出来,用干巾擦了擦,然后给她细细地抹上药膏。
尹娘子忽然有些难过。
在接近卫云章之前,她也曾周旋于许多男人之间,迎来送往,从他们身上获取她想要的消息。也有男人喜欢她,乐意哄着她捧着她,却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细致地对待她。
师姐不是都嫁给他了吗?就算身份是假的,可人眼中的情意却是真的,怎么就叫缘分尽了呢?
“你们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就是在洗胎记吗?”卫云章一边给崔令宜抹药膏,一边问尹娘子。
尹娘子点头:“师姐说这个方子可以试试,就先给我洗色,她见有效,便让我也给她用。”
卫云章手下动作一顿,扭头盯住了尹娘子:“这方子在你身上有效?”
尹娘子踌躇道:“师姐说……确实褪了点颜色,不过要想彻底洗掉,可能还要多来几遍。”
卫云章:“你过来,我看一眼。”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讲什么男女有别了,尹娘子走上前来,略略拉了下后面的领子,给他看了一眼。
卫云章没有说话,又转头看了一眼崔令宜的后颈。
他还记得在营州那天夜里,看见尹娘子后颈胎记时的震惊。那时光线虽昏暗,但确实很明显地看到了那块颜色。今日白天再看,不仅颜色淡了许多,甚至连边缘都模糊了,若是粗粗一眼扫过去,几乎以为只是块泛红的皮肤。
不像崔令宜身上这块,还是如此清晰,与她之前,并无半点分别。
卫云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问尹娘子:“你洗了几遍,她洗了几遍?”
尹娘子很愧疚:“师姐给我洗了一遍,我给师姐洗了两遍……但应该是我手法的问题吧,明明很努力了,但是……师姐这个颜色,怎么一点儿都不褪呢……”
“不是的,不是的。”崔令宜缩在卫云章的外袍里,颤抖得愈发厉害,“我的胎记是能洗掉的,我要自己洗,我要给自己洗。”
卫云章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掰过她的脸,逼她直视着自己:“倘若就是洗不掉呢?”
第104章第104章
崔令宜怔怔地看着他。
卫云章又对尹娘子道:“当初是谁给你画的胎记,如何画的,一一道来!”
尹娘子有些茫然,但还是回答:“当初,是另一个师姐给我画的胎记,她给我看了胎记图案,跟我比划了大小,然后让我趴下,大约花了半个时辰反复上色,上完色还跟我说,三天内不要碰水,否则颜色还没完全吸收,就容易被洗掉。”
卫云章又问崔令宜:“那你呢?”
崔令宜面露惶然:“给我画胎记的师姐,并未提前给我看过图案……画完了我才知道长什么样,而且、而且很快就画完了,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卫云章:“有没有跟你说不要碰水?”
“说是说了,但是……但是有一日正好下了雨,我出门没带伞,淋了雨,害怕胎记受影响,便去找那师姐,师姐看了一下,跟我说没关系,我的胎记还好好的……”
一旁听了半天的尹娘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啊——难道,难道师姐这个胎记,不是假的吗?!”
卫云章拧眉,继续问崔令宜:“你确定在画胎记之前,你的这里是干干净净的吗?你亲眼见过吗?”
崔令宜低着头,死死地
攥住了裙面。
她不确定。她没见过。
小时候,一群参与拂衣楼选拔的小孩吃喝拉撒都住在一起,无论长相美丑,因为习武厮杀的缘故,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伤疤,大家对彼此偶尔露出的皮肤上的痕迹都不以为意,不会像外面吃饱了撑的闲汉那样,对别人的身体评头论足。
在这里,值得被注意的只有武力。
后来,她赢到了最后,成为了拂衣楼的正式一员。她有了独立的房间,还拥有了一些私人物品。她有一面巴掌大的普通小圆镜,常用它来打理自己的外表,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用镜子去照自己的背面长什么样——谁没事会干这个呢?
直到那次画完胎记,师姐递给她一张纸,说:“你看,这就是崔氏女胎记的样子,淳安侯府老夫人得靠这个认人的。”师姐又带着她站到一面和人一样高的落地镜前,她努力扭着脖子,才能勉强看到一点所谓的胎记颜色。
见她沉默不语,卫云章便知道了答案。
他喉头微动,问尹娘子:“你呢,在画胎记之前,你确定你的后颈上什么都没有吗?”
尹娘子咬了下嘴唇,道:“我没有用镜子照过那里,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但是像我们这些拂衣楼的暗子,不会武功,只靠美□□人,所以对身体的要求会严格一些,我自己肯定是没有胎记的。”
崔令宜面色惨白。
她忽然把卫云章给她披上的外袍丢开,弯腰去捡地上的水壶。那水壶里还剩了一点药水没洒干净,她哆嗦着手提起水壶,把它重新放到了围炉之上,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洗不掉的,也许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我再试一试,再试一试……”
卫云章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然而当她转过脸来望着他时,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哀求,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终究是松开了她。
水壶里的药水所剩无几,很快就再次沸腾。
崔令宜抿紧嘴唇,把药水倒入茶缸,再一次将帕子浸透。
她说:“我要两面镜子。”
屋子里只有一面镜子,尹娘子只好再去隔壁空房间拿了面镜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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