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下了城头,上了马车,回了府,府里冷冷清清,这么多年,为了行事隐秘,他身边只有一个老苍头,连个婢女都没有。他自己进了书房,慢慢磨着那冰冷的墨,磨着磨着,有滚热鲜红的液体滴下来。
那液体滴入砚台,砚台的墨色便显得有些浑浊。
他也不理会,提笔写字。
字呈宜王殿下足下:今日与殿下再见,即永别矣。
殿下定然疑惑,为何今日诸般行事如此顺利?为何娘娘与臣筹谋十年之久,以先帝之能都毫无察觉?然也,先帝自然是知晓的,早在半月之前,臣便为一黑衣神秘人夜半唤醒,许臣将相前景,也许臣毒药匕首,任臣自择。
臣最终所择为何,殿下不妨一猜?
匆匆一晤,再会无期,臣临别再赠殿下以薄礼一端。愿殿下与文大人百年好合,愿娘娘青春永驻,福寿长安。
落款:想当你爹的谢折枝。
谢折枝捂着脸,将信封起,命老苍头去送信。转回身,低着头。
鲜血再次簌簌而下洒满纸笺,溅出砚台,他看着那一片殷红,有点遗憾地叹口气。
太汹涌了,本来可以画幅梅花的,现在已经山河一片红没了那意境了。
那就画幅烟花吧。
点捺撇折,扫抹泼涂,就那一片艳红,绘那半天烟火。
仿佛还是那年初见,正是元宵佳节,皇帝携妃嫔登皇城与民同乐,整个天京都在烟火流光之中欢呼喜悦,只有他和兄长,却因为得罪豪强,一个要被拖去顶罪,一个要被送去入宫做宦官。
挣扎撕扯呼救哭泣被不断呼啸冲天的烟花所淹没,最绝望的时刻他忽然看见一方金红色的裙裾,抬起头那一刻天空不见星光,视野被刚刚爆开的星火灼得一片茫茫,只看见那女子剪影如一帧最美的画,声音微哑而笑意懒散。
她说:“哟,这脸我喜欢。”
下一瞬又一束牡丹烟花在她身后绽放,点亮了整个夜空,他却觉得她的脸灼灼发光,比那牡丹还艳三分。
那一年的元宵啊,便是唯一佳节。
……
当地一声微响,狼毫笔落地,溅开一片黑红色的墨痕。
桌面上,一幅未完成的烟花图,被风微微掀起。
……
官道上,燕绥忽然下令停了车队。
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一辆车前,仔细听了听,脚蹬在车辕上又听了听,然后取过一把匕首,撬开了车的侧面和底部。
此时文臻才看见车的侧面和底部都有一处是空心的,各自都埋了一个管子,侧面的管子一半是密封的,只在底部凿了几个小孔,正一滴滴滴下油来。底部的管子塞着一团团的棉球,棉球中间一个个黑色的弹丸,此刻最前面几团棉花已经被油泡软泡散。
文臻一看见那熟悉的黑球,便变了脸色。
是火药弹!
原来等在这里!
这可怕而精巧的机关设置!
算准了要运走这些东西,一时找不来这么多大车,必须要用谢折枝提供的车,所以手脚就在车上,侧面管道输送燃油,底部管道棉花塞紧火药弹,这样,在刚刚行走的时候没有问题,走出一段路后,慢慢滴落的油会将棉花泡松泡散,挤得紧紧的火药弹之间就会有了缝隙,而一旦有了缝隙就会产生碰撞,产生碰撞爆炸,带着燃油的棉花又是最好的助燃物……这满满一车底的火药弹,不仅能将十年德妃的心血摧毁,还能将押车的所有人直接炸成碎片!
而两个管子都很细,滴油毫无声息,除非拆车,是很难发现的。
她满眼崇拜地看燕绥,燕绥却皱眉看着那车身,道:“方才我看见车身上一点油痕。而且……”
而且从已经泡开的棉花来看,本该在燕绥发现之前,就已经爆炸了。
前方忽然不知什么兽从草丛中蹿过,惊吓了拉车的马,马猛地打了个转,撞在了车身上,车身剧烈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