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世望向张俊,犀利地指出:“如果你不归还匕首,完全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我拦不住你。”
“没必要。”张俊一口回绝。
“为何?”
“一念之间。”张俊把当初刘光世告诉他的回答再次还了回去。他注视着刘光世的眼眸,洒脱一笑:“你就别追问了,快点动手——难不成,你也想把我制成活俑不成?你我同僚一场,好歹有个情分……”
张俊开口求死闭口动手,令刘光世听得眉心直跳。
刘光世深深看了张俊一眼,突然毫无征兆地收回匕首。
“怎么?”张俊被惊了一跳,脑袋下意识追随着匕首而去。直到被刘光世在脑门上推了一把,他才怔怔回神,脸上蓦地浮现一副悲戚之色:“不会吧……刘光世!你就真对我如此狠心?!”
“胡言乱语什么!”
刘光世皱眉解释:“你的性命,自有新帝来定。”
张俊一下子哑了喉。
他先是仔细打量刘光世的面色,确认他没在开玩笑后便一跃而起,指着那边还在叮当不停的工匠们冲着刘光世质问:“那你先喊停他们!”
“贵人,这是实心的嘞。”
闻言,那边的工匠突然转身,当着张俊的面拿工具敲了敲正在雕琢的石像。石像发出沉闷的声响,果然不是中空——这意味着,刘光世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张俊塞里面。
“这是秦桧的。”刘光世捏了捏鼻梁,无奈开口,“城门口的肉泥还是你收拾的,他的尸首都成那样了,自然只能让他的石像来跪了。”
“那我呢?”张俊指指自己,试探道。
“新帝自有裁决。”刘光世油盐不进,看了面色灰败的张俊一眼,他突然又补充道:“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既不和议,你那在建康府的兵恐怕还能派上些用场——据我所知,秦桧虽然收了你的兵权,但建康的那群老兵还是只认你的名字,你可懂我意思?”
“明白!”张俊又露出了笑容。
他望向北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不怕死,我只求新帝宽限我几年。且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去沙场上松快松快——待恢复中原,我再以死谢罪!”
大宋,会变得越来越好吗?
这个问题,就交由这群付诸行动的宋人来回答吧!
第64章【爱国诗】柔嘉
1、柔嘉这一生,原本只该被史书一笔带过——
“子谌即太子,女柔嘉即公主,先入斋宫。谌七起北行,柔嘉三起北行,均随至五国。”
靖康之变后,柔嘉的名字作为诸多被俘皇女的代表,象征着一群人的悲惨命运和一个时代的黑暗降临。
和其他俘虏一样,柔嘉原本也认同了这种命运。金地的贵族从不称呼她为“柔嘉”,这不仅是因为汉语发音的困难,更是因为他们打心眼里不在乎“柔嘉”是谁。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宋朝公主。
至于这个公主以前是叫柔嘉又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柔嘉只不过是一件战利品,是拿来消遣磋磨的东西。
金人贵族会喊她亚海轸,意思是女奴,宋人则继续称她为公主——尤其是在其他皇女一个接一个死去之后,“公主”也成了他们对柔嘉的特定称呼。
在北地,只有一个人会喊她“柔嘉”。
那就是她的阿爹、曾经的大宋皇帝:赵桓。
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在靖康之变的前几年,赵桓还是大宋皇帝时,偶也会在来了兴致之时,将儿女招到身边,挨个摸着他们的脑袋教他们诵读诗书。
某一日,在所有孩子离开的时候,柔嘉偷偷回身,又扑进父皇的怀抱。
她仰着脸,问:“父皇,何谓柔嘉?”
赵桓,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慈父。他将柔嘉揽进怀中,指着窗外随风舞动的柳条,声音低沉而温柔:“柔,凡木可曲曰柔。荏染柔木,君子树之。”
赵桓微笑着,又以指为笔,在柔嘉摊开的小小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嘉”字:“嘉,吉庆美好也。”
柔嘉自持,喜愠莫见。
柔和美善,顺遂平安。
赵桓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双髫,对柔嘉温声许诺:“你是大宋的公主,是朕的宝贝女儿。朕愿你如此名,一辈子顺遂无忧。”
柔嘉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好名字。
但后来,到北地之后,她得知了真相。
在这里,赵桓喊“柔嘉”时,声音要么暴躁要么软弱——这取决于他的面前是否站着金人。如若没有金人,他喊她,无非是让她做些粗活,又或者只为发泄怒气;如若有金人——柔嘉最害怕听到父亲用那种充满畏惧的声音细细地呼唤自己的名字——这意味着又有金人贵族要她入帐伺候。
有些时候,她会突然产生一种冲动。她想要扑上去拎住阿爹的领口,高声质问他为何赐予她这个名字——为什么是柔嘉?为什么偏偏是柔嘉?!
为什么,柔嘉会遇到这种不幸?
为什么,柔嘉要受到这种凌辱?
父皇,你当初可是许诺,要让柔嘉一生顺遂无忧的啊?!
但现在的赵桓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或者说,他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后来的某一日,柔嘉在替赵桓收拾书房的时候,无意中从摊开的书册上看到了一首诗,那是前人黄庭坚的《明叔知县和示过家上冢二篇复次韵》。诗句的最后一句,写着她的名字,如同她一生悲惨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