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被戳到了痛处,顿时脸色一变:“要是朕在位,绝不会袖手旁观,纵容这些将士犯上作乱!若是朕,朕定会狠狠处置,以儆效尤。”
李亨翻了个白眼。
“说得容易。安史之乱未平,怎能因此扰动军心?就算要追责,也要等叛乱平定,方可从长计议。若是孤来,必先以重金抚恤、笼络人心,待到……”
“人心不足蛇吞象,终有一日你会赏无可赏。”李隆基眯起眼睛,不知是想到了谁:“与其抱薪救火,不如早绝后患。”
两个皇帝跪在石潭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何处置将士,从加官进爵说到剥夺兵权,从明赏暗贬聊到打压贬斥……两人越说越上头,俨然忘记自己所在环境,只顾卖力向对方卖弄帝王之术。
而他们身后,哥舒仆固、李郭高封,全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只是静静听着。年迈的老将无声叹息,唇边弯起“果然如此”的自嘲笑容;年轻的军官拳头紧握,垂眸敛去眼底的失望和心酸。
没人大发雷霆,没人上前质问。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彼此的眼中都是置死地而后生的坚决——
就算会被圣人猜忌,就算要被褫夺兵权,就算自己会下场凄惨,但一想到《春望》中里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想到《兵车行》中的“千村万落生荆杞”,想到“三吏”“三别”中数不清的眼泪哭喊……战场兵戈、宦海沉浮,虽万死而不辞,虽千险而不避!
忠君仁义,苍天黎民,吾无所愧也!
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
……
“畜生!两个畜生!”李世民的暴喝从石潭中传来,打断了这对父子的喋喋不休。
原来一炷香的时间早就过了。
因为月兮一直占据了水幕的主屏,铜镜画面被挤到石潭的角落,众人专注于花敬定的掳掠之举,谁都没留意到李世民的面容悄悄出现在了石潭边缘。
李隆基惊慌失措,猛地俯身趴下,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躲过太宗的视线。
李亨也是手忙脚乱,但他惦念皇位,总算没像李隆基那般直接伏地躲避,只是目光躲躲闪闪,不肯和石潭里的太宗对视。
“昏君!两个昏君!”李世民捂着胸口,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时半会儿竟然气得说不出话。
程知节、李靖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搀住圣人。长孙、房魏紧随其后,见圣人眉头紧锁、面色痛苦,他们既心疼又着急,鞍前马后地端茶喂药、抚背顺气。
他们都是陪李世民一同打天下的老臣,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担心过“鸟尽弓藏”的下场。圣人将他们的担忧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来知行合一,对他们爱护如初、倍加礼遇。
就连魏徵,这个动不动让人下不来台,把圣人气得大叫“会杀此田舍汉”的诤臣,也好端端地活到了今天。而且他不仅活着,还活得挺滋润,照旧对圣人指指点点。
听到李隆基那“狡兔死,走狗烹”的言论,众人无不心冷愤恨。每当他们觉得玄肃二宗荒唐至极时,这对父子总能想尽办法突破下限。
吃了一口茶,李世民总算缓了过来。他睁开眼,环顾自己身旁的忠臣良将,不由老泪纵横:
从秦王到圣人,转眼已过数十个年头。那些熟悉的人,有人已经先走一步:“房谋杜断”,玄龄在侧,克明已去。还有弘慎、开山、伯施……昔人已逝,音容宛在。而面前还活着的老臣也大多两鬓银白、一身旧伤。这些人,都是功臣。是他李世民的功臣,更是大唐的功臣!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只要他李世民还活着,就绝不容许这种荒唐事情发生!
李世民定了定神,紧紧握住身边臣子的手,望向铜镜:
“郭子仪、哥舒翰、李光弼、高仙芝……”
李世民一个接一个喊出了天宝武将的姓名。
很快,铜镜里就出现了一张张或沧桑或年轻的坚毅脸庞。这群武将跪在石潭边,对着水幕恭敬抱拳:“太宗请言。”
望着这群平乱忠将,李世民点了点头,暗自忖度: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李隆基为政不正、为君不仁,如今怕是积重难返,民心已失。与其让他糟蹋那一群能将人才,倒不如……
李世民斟酌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着铜镜里的众人认真道: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玄宗其身不正,不配为尔等圣人。朕欲另择明君,诸卿意下如何?”
第21章【纪实诗】杜甫三绝句
所有人都怔住了。
石潭边陷入了怪异的安静,诸位公卿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愕。
先是仙人现迹、预知未来;再是父子相残,天家内讧;最后又是太宗现身,欲行废立……今天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跌宕起伏得就像一场梦。以至于当众人听到那句惊世骇俗的“朕欲另择明君”,一时间竟有些神志恍惚。
“好好好好!”
李亨倒是欣喜若狂、反应快得像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自然而然地把李世民说的“明君”理解成了自己,听到太宗如此高赞,李亨兴奋得无与伦比。
他的脸上骤然腾起赤色的红晕,眼里弥散着醉酒后的潋滟水光。李亨舔了舔嘴唇,假装推拒:“儿臣的意思是,太宗盛誉,儿臣愧不敢当……父皇一代明君,儿臣怎好逾位呢?”
李亨恭敬跪在李隆基身前,意有所指:“父皇英明神武,多谋善断,想必心中自有计较。安史之乱兹事体大,儿臣愿为父皇鞍前马后,让您和贵妃娘娘能够安乐无虞!”
见李隆基冷笑不言,李亨越发殷勤。他膝行几步与李隆基面对面,脸上挂着笑,眼神却似猎食的野狼:“父皇,您觉得如何?”
众人缓过了神,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亨,逐渐品出了味。
李亨此举,说得难听些就是逼宫。众人本该上前阻止太子,但想到太宗刚才的话,大家又有所顾虑。
或许是李亨担心自己得位不正、不能服人,又或是他想效仿太宗之事,试图用相似的境地唤起李世民的怜悯。总之,李亨姿态谦卑地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说李隆基主动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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