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也被打来了,用合臂粗的木桶装着,足有八成满。
洛千淮探手试了下温度。暴雨之后的春水,尚未经过太阳的照射,凉意透骨。
“浇到他身上。”她给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医嘱。
严叟跟那小妇人,以及方才帮着抬人的商队人众,闻言都面面相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夫君他仍在高烧,若是经此冷水一激,怕是立时便会送了命……”
那小妇人说道,脸色很是有些不好看。
严叟也是,他走南闯北多年,从没听说过有郎中用这种法子治风寒的,只怕对方根本就不是个什么正经郎中。
可笑自己是病急乱投医,竟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给忽悠了。
他皱了眉,正要开口赶洛千淮二人离开,一桶水便自上倾泄而下,正正好好地浇到了严谦的身上,将他从里到外,全都浇了个透。
动手的人自然是墨公子。他虽然虚弱,但一身功夫还在,拎桶倒水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夫君!”小妇人发出一声惊呼,急急地扑到了严谦身上,却见他奋力扬起了头,咳出了口鼻中呛入的水,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问道:
“琳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夫君!”琳娘压着心底的气,连声唤道,眼泪便似檐角下滴落的雨一般,淅淅沥沥没有尽头。
在她们身侧,那严叟的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能形容得了的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墨公子,对洛千淮说道:“事已至此,二位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洛千淮毫无愧色,神态极为泰然地开口道:“病患体内热毒已除,人也已经醒了,接下来请人将他抬回车上,再让令侄媳为他擦干身体,换身衣服,稍后我要为他施针清热。”
“你还敢说!”那琳娘再也忍不住了,扭头恨恨地仰视着洛千淮:“我夫君已经病成那般模样了,你竟然还让人那般对待他!若他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陆琳绝不会放过你!”
洛千淮还没说话,一旁的墨公子便冷冷地开了口:“你夫君本就半死不活,若非是内子心善,他根本熬不过明天早上。且方才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任凭内子放手医治,现在人都醒过来了,你反而又悔了?”
他剑眉挑起,冷冷地向严叟跟周边商队中人扫了一圈儿,看得他们心底莫名发凉,然后才拉起了洛千淮的手:
“茵茵,既是他们言而无信,你也不必再做这个好人。”
严叟的面容就有些纠结,他望向站在一侧的三名剑客保镖,心中很是犹豫,是否要让他们动武将人留下。
他自认并非不讲理之人,先前也是他力主请洛千淮回来救治,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可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般医法。
眼下侄子虽然醒了,但他跟侄媳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明显的回光返照,怕是最后剩下的那点子生机,也都被刚才那桶凉水浇灭了。
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治病方法,完全就是庸医害命。
所以不管先前是怎么说的,这两人都不能走,必须得给他、以及兄长阿嫂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等,等一等。”握住琳娘的那只手忽然加重了力道,让她将注意力转回到了严谦身上,这才发现丈夫面上因高烧引起的红,不知何时已经褪了个干净。
“夫君,你感觉好点了吗?”琳娘说着,伸手覆上了严谦的额头。
触手温凉,再没有之前那种令人心惊的热度。
“夫君的热退了!”她既惊又喜。
商队的人不知何时都已围拢过来。他们迅速便了解了方才发生的事,一时间议论纷纷:
“真的退热了?严小郎也算是吉人天相!”
“那么大一桶凉水浇下去,就是炭团儿也能浇灭,退热自是不用说,但人就不好说了。”
“严小郎的伤寒那般重,就是有名的郎中也未必治得好,何况只是个不知来历的小娘子,这做人叔父的,就是不如亲爹上心啊。”
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隶属关系,即便严叟是公推的领头人,话语间也并不如何客气。